地府有十位阎王。
对于牛长生这样的现代人来说,最为熟悉的当是阎罗王包拯无疑。然而,蓝守行曾经用一句简单的“包大人不黑”,就打碎了牛长生对于包拯的一切认知。
即使那些演义小说中包拯的形象与本人差别不大,但那也只是人间的包拯。而牛长生此刻即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做了近千年阎君的包拯。
在等候包拯传召的时间里,牛长生反复猜想包拯会是副什么模样,当真的见着时,他略感失望……
包拯确实不黑,其皮肤白皙、面色红润,还有点微胖……身上穿的是明黄的阎君龙袍,头上戴着帝冕,肩膀上披着朱红的坎肩……
这副装扮,让牛长生腹诽不已:“弄得跟人间帝王一样,能不能有点新意啊!”
不过虽然他内心在吐槽,表面上却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心头暗道:“给包青天磕头,应该不亏吧?大不了就当做是给祖宗上坟了……”
包拯取下头上帝冕,温言道:“起来吧,不用多礼。本该前日召见于你,只是汴梁城发生了些许变故,所以耽误了。”
包拯唤来一个鬼差,吩咐他将蓝守行请来,又对牛长生问道:“现今的人间,对于驯服动物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用的方法?”
“……”牛长生一头雾水,他终于体会到当初他带给蓝守行地那种茫然,包大人的神展开牛长生也完全跟不上节奏啊!
“阎君所说的……是驯服还是驯化?”牛长生决定主动出击。
“哦?这有区别吗?”包拯疑惑道。
“牛不喝水强按头!这就叫驯服。”牛长生忽然发现自己自从昨晚昏迷之后,记忆力变得出奇的好,很多活着的时候看过却又忘掉的知识全都回来了。肚子里有货,即使面对包拯,他也能谈笑风生:“把狼变成狗,这就叫驯化!”
包拯思索片刻后道:“那我所要的,应该是驯化吧。”
牛长生笑道:“国外的人类学著作认为,动物能够被驯化,必须符合以下六个条件:必须是食草动物、这种动物的生长速度必须够快、它可以在圈养条件下繁殖、性情还不能太凶暴、也不能轻易便受到惊吓、更要是群居动物……”
“研究动物的人类学?”出乎牛长生意料,包拯并没有对这六个条件发表任何看法,反而吐槽起人类学研究动物这件事情……
“呃……”牛长生的思路被包拯带偏,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到合适地说辞,结巴好一阵子之后才道:“人是社会性动物,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与人的发展有必然联系!”
包拯没有过多的跟牛长生讨论人类学,反而解释起自己问题的来由:“当初修建汴梁城的时候,死国剿灭了盘踞在那里的一种身似马,头似龙的畜生。这种畜生的形象比较接近山海经当中的钟山神,所以就以此给它命名。
钟山神力大无比,性情凶残,好记仇。当年逃脱的余孽,生息繁衍之下,几乎每隔四十年便会对汴梁城发起一次攻击,意图夺回自己的故地。前天我被卞城王请到汴梁城去,便是商量此事——钟山神复仇之期不远矣。”
“每次钟山神为祸,汴梁城都会付出惨痛代价。我总是想着消弭这桩祸事,却始终没有任何头绪。”包拯的语气带着些淡淡地伤感:“死国太大了,绝大多数地方都还处于蛮荒状态,我曾经联络十王共同出兵,欲全歼钟山神,可惜任然被这群畜生逃入林莽……”
牛长生木然道:“这种事情放在人间估计也没什么办法,包大人不必自责。”
包拯淡淡一笑,道:“这件事情困扰了汴梁城多年,我本也没指望能够轻易解决掉。你随意找个位置坐下吧,不必拘礼。”
待牛长生入座之后,包拯就埋首案牍之间,视牛长生为无物。
牛长生也不甚在意,径自打量着纠纶宫内部陈设。
一如先前牙人所说,纠纶宫确实很大。若再装修一番,拿来做办公室还挺合适的。不过牛长生可没有跟阎罗王抢办公室的打算和胆量……
正在牛长生琢磨着要将自己的办公室打造成一幅什么模样之时,蓝守行在鬼差的引领下进了垂拱殿。
互相见礼之后,包拯便直入主题,道:“我等皆受鬼伶仃前辈重托,不妨彼此通个气,互相之间有个照应,也好早日完成前辈托付。长生,不如你先将前辈托付之事详细说说吧!”
“你不是都一清二楚了么?”牛长生心中嘀咕一句,不过他可万万不敢将这话表露出来。
略微思索一番后,牛长生认真道:“鬼伶仃前辈的打算长生不敢胡乱推敲,只有把整件事的经过向两位前辈说明,还盼两位前辈能够为长生指明方向。”
包拯略带着点微笑颔首示意,蓝守行眉头微蹙却不言语。牛长生看不透二人态度,只得一五一十将事情讲了出来。
“长生原是人间普罗大众中平凡的一员,若真要找点什么不平凡的地方,那可能只有死得较为年轻了吧。”牛长生自我吐槽一句,续道:“当时有两位鬼差上门,一位自称是雍州城隍下属一等鬼差,另一位则未表露身份。长生当时与两位鬼差有些许争执,两位鬼差便拿出收魂棺将长生收了进去,再醒来之时已在前辈船上。”
牛长生多少还是留了个心眼,没将自己不受引魂灯控制,也不受彼岸花气味影响的事情略去。他和包拯都未注意,蓝守行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意,旋即又化作一脸严肃。
牛长生道:“长生出身西北,平日里从未乘过船,所以在舱内闷得慌,于是便退开舱门到船尾透气。当时一心想着如何还阳,心中盘点着看过的那些关于还阳的故事。就在此时,前辈便说能让我还阳,并将我从船尾移至船头。
在前辈讲述了自己的困境之后,长生便觉得可以利用三途河河岸泥土不会被河水吞噬的特性来做文章,将前辈从困境之中解救出来。前辈当即承诺,只要能助他脱困,他便让我还阳。后来便是蓝守行前辈找上了我,将我带至金陵城。”
“说来惭愧,此事到如今依旧无任何进展。还请阎王大人看在前辈的面上多多照拂。”牛长生见时机大好,赶忙争取获得阎罗王的承诺。
包拯果然上道,点头道:“前辈于我有大恩,他之托付我必尽力。如你刚才所说,出舱之时可有遇到什么阻碍?”
牛长生摇头道:“非常顺利。”
包拯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这任务不算轻松。我亦对人间有所了解,就死国目前地状况而言,要达到这一步必定艰难。以后若有任何需要,包拯必不推辞。”
蓝守行笑道:“前辈吩咐下来的事情,哪有简单得了的。就如同阎君身上所负之任务,时至今日近千年,不也还在持续当中么?”
包拯苦笑一声,道:“判官何必置气,包拯未将自身任务透露出来,是因为本来它就是个水磨工夫。当初上代阎王入了轮回,死国一片混乱。前辈托付我之事,就是重整死国秩序而已。
有前辈支持,一时半刻之间稳定死国并不难,只是野心这东西永远没个尽头,各种祸端也就层出不穷了。包拯不愿蓝判官也沾染上这些肮脏事,所以才未对你分说。”
蓝守行点头道:“如此也好,这方面的事情确实不是蓝某所擅长。长生之事,蓝某就尽量帮助他协调各方关系,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其他便只有靠长生自己了。而阎君方面的事情,蓝某依旧如同往日,旦凡有所差遣,绝不推辞便是。至于蓝某自身的任务,其实二位都知晓一些。”
顿了片刻,蓝守行又道:“也罢,蓝某再次讲得清楚一些吧。”
“这件事情,原与我的死因有所牵连。嘉靖之前,道门如日中天,教中人才鼎盛。嘉靖十三年,道门虽然开始日益衰颓,但如我大师兄那般晖阳境的高手还是有几位的。
整个天下间,无论是山精野怪还是祸世魔物,都在道门的威慑之下小心翼翼地苟且偷生,可以说天下清平。也就是在这一年,我游历至益州,惊闻书院街有女鬼害人,三个年轻道士惨死于女鬼手下。”
“身为修道之人,除魔卫道本是份内之事,何况还有道友惨死自己面前?我当即与那女鬼大战一场,却不曾想那女鬼法力高强,轻易便重伤了我。”
“那女鬼重伤我之后,却不取我性命,悄然而退。在当时想来,虽然她饶我性命,但除魔卫道乃是大义,虽九死犹不悔,何况些许恩情?于是我养好伤后,就传书于师门师兄,求他助我一臂之力。”
“与师兄同来助拳的还有一位正一道道友,也同是晖阳境高手。大师兄为人沉稳宽厚,本想先弄清楚女鬼害人的因由再决定行止。但正一道道友却是个火爆性子,最是见不得鬼怪害人,一见女鬼便大骂着出手。”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那女鬼究竟有多厉害,晖阳境的正一道道友在她手下依旧讨不了好。又加上大师兄和我,才堪堪抵住女鬼的攻势。我们三人一鬼,大战数个时辰,各自将看家的法宝与手段都使了出来,最终正一道道友率先战死……师兄见状只得使出同归于尽的手段,为我争取一线生机。”
想到师兄的死,蓝守行异常伤感,叹道:“师兄以形神俱灭为代价,仅仅只换来女鬼的重伤。不过即使她在重伤之下,我依旧不是对手。最终,女鬼却又再次饶我性命。不久之后,我在重伤难愈,再加之心中有愧,客死于益州……”
“即便是到了如今,我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鬼,会具有此等可怕实力。按照道典地记载,晖阳境的修为,即使面对真仙依旧能不落下风。而两个晖阳境的修士,居然惨死在无名女鬼手下,这是何等荒诞之事。”
“入死国之后,在船上蒙前辈召见,他让我成为鬼差,负责调查这件事情。在前辈的帮助之下,我修至晖阳境,终于鼓起勇气去找那女鬼,却不料那女鬼平和异常。
她原是宋朝一个书生的妻子,与五岁幼女同死于祝融之下,却不知为何被囚困在死地,入不得地府。至于最初那三个被她残杀的道士,则是欲夺女鬼之女炼制灵器。他们被女鬼所杀,原属罪有应得……但除了这三名道人以外,她在千年之中再也未做过任何恶事,和当地人也相安无事。”
“后来我亦有托钟馗判官一同前去查看,以他之能,也无法将她从禁制中带入地府。至此我才明白,原来前辈要我查的,便是这女鬼是被什么力量拘在人间。至于女鬼高深的法力从何而来,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吐露。”
这是牛长生第二次听蓝守行讲起他的死因,这一次比前一次讲的更加详细。前因后果并不复杂,但牛长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蓝守行会说两人任务有所牵连。
“这女鬼的实力来源,我倒能够猜得一二。”包拯淡淡道:“似她这样的鬼魂,想要在人间修为能够突飞猛进,不外乎拥有极品法器或者有高人相助。若是极品法器,在你们与她生死鏖战之中,必然能够得见。既然你未曾发现,那么她便是得了高人指点!”
蓝守行略做思索,道:“不可能!人世之中,几乎无人懂得魂体修行法门。并且自唐以后,人间的修士最高也仅仅只是晖阳境修为。那女鬼虽未入乾元境,但一般的晖阳境修士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她怎么可能是得人指点呢?”
“人是不能,但若是妖呢?”包拯笑问道。
“这更加不可能!”蓝守行脱口便是反对:“妖族实力较人族相去甚远,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强者。”
包拯笑道:“我出身儒门,但更注重世间功业,所以与儒门交往是在不多。前几日听得卞城王说起儒门轶事,方得到一条此事线索。故老相传,儒门有一位圣徒,乃是夫子门生……”
蓝守行奇道:“孔夫子有门徒三千,留名青史者七十有二。这七十二人中,断没有一个是女性。”
包拯不理会蓝守行的疑问,自顾自道:“大约在两千五百年前,夫子在平阴孔村的垂柳之下第一次向门徒讲学,其时山巅为紫云笼罩,久聚不散,如临仙境;其时万物俱静,天地间只闻圣人之音;其时儒门初成。
然而,听夫子这一次讲学的,除了儒门最早的三位门徒之外,还有一棵垂柳。在天地异象之中,它忽然就有了灵智。自那以后,夫子多次讲学,它都得以聆听,于是渐渐就修成了人身。”
“永嘉之乱的时候,她拯救了濒临灭亡的儒门一脉,当代儒门龙首了解到她的来历,戏称她为圣人门徒。历经多代,她一直坚守正道,匡扶正义,为世人多有贡献,于是整个儒门也就认同了她夫子门徒地身份,称之为圣徒。
不过自唐以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音讯。人世之间,她的修为当数最高。也只有她,才拥有这等实力,让一个女鬼在几百年间便迈入了晖阳境。或许,这便是判官难题的突破口。”
听完包拯地讲述,牛长生默然无语,刚刚蓝守行才讲到一个宋朝女鬼,这又听包拯说到一个春秋时代出产的女妖精!
“这世上强人这么多,我们这些新人的日子怎么过哦……”牛长生腹诽不已。
随即包拯又笑道:“前辈的托付,应该会牵扯出一桩天大的祸事来。本王之责,在于将死国的力量整合在一起;蓝判官之责,直指人间线索;长生之事,就更加重要,是要将前辈从天命中解脱出来。
一旦蓝判官处有了线索,这桩祸事就开始酝酿;而鬼伶仃前辈脱困,便是这场祸事的开端。届时本王自会带着全死国之力听凭前辈调遣……
长生今后当更加注意自身安危,无论这番祸事为何,随着蓝判官那边的进展,你的处境就会越发不妙。若有不慎,性命堪忧。”
啥?编个程都有生命危险?这死国人也忒野蛮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