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平安。
虽然以他的顺风耳,能听到锦衣缇骑风风火火地奔走,但哪怕他们的脚程再快,也永远都追不到白正卿了。
第二天提桶出门,李长生还是那个浑身灰脏,只有眼神清澈中透露着傻气的年轻人。
最近江湖客们消停了不少。
不算前些日子,光昨夜,白莲右使的危害与诱惑近在眼前,锦衣缇骑打了鸡血一样四处突击。
若是在市中心那边,他们行事还能收敛一些。
可西山有什么需要他们避讳的大人物吗?
于是昨夜睡不着,在街上瞎溜达的全都倒了血霉,通通带走。
若是还敢喊冤问两句,脸上先给两拳再押走。
一些心虚的江湖客,自然不敢被逮,于是乒乒乓乓开打,不一会儿便被射穿或砍成几段。
不光是街上的倒霉鬼,遇到哪里有灯亮,直接破门而入。
住西山的都是些穷鬼,哪有人舍得半夜点灯?
进去一抓,昨晚进去的小一百号人里,只有一对是无辜的。
新婚燕尔,小两口浓情蜜意的,人虽穷,但还要整点小情趣。
俩人开着灯耕田,面色春红,喘息如牛。
锦衣缇骑一帮大老爷们连破两道门,给那后生吓得差点缩了眼,也不知接下来的生活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第二天,除了这对小夫妻全须全尾地出了锦衣缇骑的衙门。
其余人审过后轮番开始用刑,尤其是以书生形象行走江湖的采花贼、邪儒士之类的小白脸,皆是遭到了重点关照。
没办法,谁让投诚的保镖,描述的白正卿便是这般气质。
也活该他们遭此一劫。
只能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义庄这边昨夜也来人了,不过只是搜了下其他班房,各个焚尸间还是没被打开。
锦衣缇骑就这么在外面守到天明。
清晨搜查过后,张麻子七兄弟一路溜溜达达,最后没处去,还是来到了花记酒楼。
本想看两眼便离开,结果今天的江湖客们少了许多,只有三三两两的独狼坐在那喝闷酒。
男人嘛,凑一块聊天,不管开始的话题是什么,最终都会归于女人或是国事。
二者都是欲望,也都是野心。
“大哥,我……我想……”
老五欲言又止,糙脸黑中微微透红地吞吞吐吐。
“咋?想通咧?”
张麻子先是惊讶,随后也是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
“哎,唉!这不听说城外流贼越来越多了么,我怕万一……”
老五年纪最大,平日里话不多但想得多,时不时叹两声气,招来其余几兄弟的一阵怼。
不过这次倒没人嘲讽他。
连一向口齿伶俐,快言快语的郭谝子都难得正经了起来,同样面带忧色地附和道:“妈的,确实,这几天风声越来越紧了,连他妈卖杂面馍的都借机抬价,这世道,真他娘狗日的!”
嚼着枯黄的草根,尽管又苦又涩,连李长生都不乐意嚼着解闷,但张麻子平日里总爱扯一根扔嘴里。
“嘿,最近招子都放亮点吧,尽量别一个人乱跑,太原城,也太平不了喽!”
吐了口草糜,张麻子换了根继续说道:“老五,你最近也别惦记那事儿了,瓦窑巷最近也不安生,听说有个什么病,疯传还难治!”
“你小子可千万别死在女人肚皮上,到时候还得老子来烧你!”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五虽闷骚,但好在能听进去话。
这一点,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花儿姐依旧是那幅笑吟吟的模样,只是神色间多了些许疲惫。
想来江湖客选择此地聚会落脚,虽然带来了不少收入,但这种高危生意想必没底气的店家赚着钱也难受。
“哥儿几个,回了!”
朝花儿姐招呼一声,张麻子领着几人回了义庄。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传信渠道,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小道消息。
有时候他们得知某些真相的时间,还要早于官府的探知。
只是能逃得自己小命就不错了,哪里会专程去通知那帮官老爷!
物价上涨终于波及到了杂面馍馍。
贫民与贱户是抵御风险能力最差的一帮人,连他们的口粮都要涨价了。
也就说明太原城的时局,已经维持不住正常的外表了。
反应到焚尸间,便是最近送来的尸体,越来越凶,还间杂着几位颇有身份的“大人物”。
这不,李长生今夜烧得这具便是。
无功名,但偏偏还是个不小的“官”。
自古官吏官吏,官吏不分家。
以县令为例。
七品官名,这样一位主政官,县太爷,需两榜进士出身,而且还不一定能当上,为何啊?
进士每届科举都会产生,可县令的萝卜坑,一共就那些。
可别小瞧了这小小的七品官,很多人拔擢他高升都不想走的!
一地青天,大权在手。
山高皇帝远,县令,就是他们的主宰,县太爷,有时候比皇帝还威严。
虽有县丞、县尉、主簿等官分割权力,但能分去多少?
再说了,敢从县令手里夺走本该属于自己的权能,有多少能人志士敢办,敢办?
而朝廷为了维护统治,虽然给予了县令如此巨大的权利,但也留了后手。
那便是所有县令都是异地上任,决不能担当出身地的父母官!
丢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样便能看出成色来了。
可又不能把事做绝。
所以有吏这种职务存在。
吏一般都是本地人,也有官员自带的亲信或手下。
主要作用便是辅助官做事情,出主意,跑腿干活。
毕竟哪怕官再能干,政务与杂事是永远都处理不完的。
当然,不排除有牛人,是个心甘情愿的工作狂,一人肝爆全县。
但那样的人太少,而且没信念支撑,早晚歇逼。
一般的县令,都是聪明选手。
自己累死累活考上了,还当上了县令,这么苦这么累,这还是自己读书时幻想的生活吗?
所以能干懂事,能帮县令快速熟悉,上手,解压的吏,便成了必备的职务了。
而吏虽不需功名,但一旦选择当吏,便再也不能参与科举,且后代也同样不行,算是断了上升之路。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再严密的制度,也总有漏洞可钻。
吏虽不能科举,但又没规定不能有后代啊!
一代代传承教育,一代代苦心经营,加上还是本地人,有天然的优势。
吏,变成了官爱不释手,无法脱离的附庸。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县令是有任期的,可这帮吏,是权利的附庸与延伸,永远都扎根在当地,非大变不会离去。
久而久之,县官不如现管。
一手遮天的县太爷还是太高了,寻常百姓接触得最多的,便是他们的跑腿或爪牙,也就是“现管”。
“现管”掌握的临时权利,其实很大程度都来自于县官。
干得坏事儿或造的孽,起码一半都得分给县太爷。
其本质便是公权力的赏赐与泛滥。
而形成这种令朝廷受损,百姓受害的潜规则的原因有很多。
一是这帮吏成了县太爷的“白手套”。
有些坏事儿,县太爷不愿意,也不能出面,所以具体的执行人与背锅人,自然也就成了吏。
为民为国的累活;吃力不讨好的是苦活;至于脏活,那可就多了去了,五花八门,品种繁多。
累活苦活脏活,哪种办得最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二是有的县太爷想办正经事,或者初衷是好的。
可下面的人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多半是利益),不想,或不愿办成。
但不办又不行,这县太爷的命令都敢违抗,想造反呐!
于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故意剑走偏锋,或者直接“严格”贯彻落实,走个极端。
明明是良政善政,落到升斗小民的头上,偏偏成了灭顶之灾。
正确的政策却得到了错误的结果。
还能有啥原因?
中间的过程出了问题呗!
县太爷有心想查,无所谓,先处理好那帮闹得沸沸扬扬的愚氓乡民吧!
引起百姓的怒火与反抗,从而巧妙地违抗了上级的政令与决策。
不得不说传承了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这一手拉扯那是相当到位啊!
第三种和第二种倒有些类似,都是扭曲法令,以达到自己私心的操作。
只是第三种隐蔽性与可操作性要高得多,不需要改动太多太大。
哪怕只是数字上的小小提高或削减,总和便是天文数字。
这等越权与滥用的行径,不是没有聪明的县太爷看破。
只是前途光明,任期有限,何必跟这帮小人闹掰呢?
一旦双方闹出了真火,县衙的工作进行不了还是小事儿。
万一遇上个豪横的本地家族,行险把我攮死了,这他娘的不纯纯亏本么!?
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几年调走,这县的死活关我屁事儿。
可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且也不要小瞧了普罗大众的智慧。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就是对这俩冤家最好的评价。
谈不上爱恨了。
只是多多少少,有些无奈。
今天这位,是一位胥吏。
而且家族传承悠久。
嘿!这不巧了么,正是那太原王氏的人。
不当官,可以当吏嘛!
李长生都有些想为他们鼓掌,这思路,真他妈牛逼。
太原城上上下下的吏员,十个里面有七个都跟王氏掰不开关系。
剩下的也大都投靠了其他豪族世家。
不是王氏没能力将所有岗位都插进自己的人,此乃权衡之术。
无论坏事还是好事,都不能做绝。
有油水不能自己全舔干净,有好处也得给别人留下几分。
权利的游戏也是如此。
王氏暗中铺张枝丫,延展权利,这事儿瞒不住明眼人的。
能考上进士,做到主政太原府的官员,怎么可能有蠢蛋?
略为一想,这真相也就心知肚明了。
但,为何要管?
谁做事不是做,而且王氏这么顺手,为何跟自己过不去呢?
当然,这种事情明面上肯定是不允许的。
若是乱世,这已经有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的潜力了。
有良心有担当的一地主官,发现自己辖境的世家敢动这心思,恐怕上奏天子都有些慢,果断些的当场便会派兵镇压!
但世上,这么理想的存在太少了。
能保持自我不被他们影响控制,都已经算是胸有沟壑,腹藏神机。
而王氏这般行径,难道京城那帮大佬不知?皇城之中的历代天子都不知晓吗?
那必然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都默许了。
默许了王氏这种明面臣服安分,暗中私掌一地的僭越之举。
为何啊?
因为钱交够了,就行。
朝廷需要的税赋,需各级官府层层上缴。
只要凑够国库预估的收入,你们搜刮的具体数量到底有多少,截留私吞的比例几多,大佬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前世的大明,其亡国最大的原因之一便是没钱。
百姓没钱,国库没钱,但豪商士绅,皇族高官们的私产,那是真正的数之不尽,用之不竭。
极少数的人掌握了社会绝大部分的财富。
只进不出,跟他妈生孩子没屁眼的貔貅一样。
而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财富被如此聚拢,难以流通。
久而久之,其活力与创造力萎靡枯死,走向灭亡,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皇帝们并非都是无能之辈。
老朱家的这些个人才,虽然个个都是奇葩,爱好广泛,但蠢逼还真没几个。
重八哥是传奇的开始。
开局一个碗,做下如此大事!
在某种程度上也就这独一位了。
能跟他比比惨的,也就某位姓刘的皇叔了。
只不过皇叔好歹还有个“中山靖王”的大旗,大儒卢植当老师,白马义从总司令是他同窗,落魄时还跟有份织席贩履的工作养家糊口,好歹也算是个落魄的贵族。
俺们重八,
四叔虽然靖难造反,但或许是恶名所迫,一辈子兢兢业业,不敢怠惰。北伐异族,南下远海;编撰大典,迁都顺天。单拎出一件来都是留名史书的“功绩”,朱家四爷干得还远不止这些,收安南、通运河……
是不是个好人,众说纷纭;但是不是个好皇帝,毋庸置疑。
四叔的胖娃儿虽在位一年都不到,但实际可称为“常务副皇帝”,政治经济民生,除了军事上只能老老实实听老爹的,其余事务基本都是一把抓,而且抓得极稳极好。
况且就算是军事,胖娃儿也曾以一万苦守顺天,挡住战神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妥妥的奇迹。
以至于后世有乐子人发言:堂堂永乐大帝,也不过是儿子的征北大将军罢了。
被誉为“好圣孙”,却英年早逝的蟋蟀天子,同样是全才。跟爷爷学打战,跟父亲学治国。
虽有些贪玩,不过正事儿从没落下,还有心思整出个“宣德炉”来把玩,工于诗词,擅长绘画,闲暇之余还能陶冶情操。
属实是把皇帝这差事玩儿明白了,后世评价也多是打趣而不是贬低,对其执政有褒有贬,但称得上一声合格的君主。
接下来便是某位重量级人物了。
遍观千年历史,诸多帝王,也就完颜构能跟它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