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仍是一动未动,毫无畏惧地嗤笑道:“你阴丹都被我吞了,还想翻起浪来?”
一旁的黑袍人则走上前来,两手向前一抱,做了个打拳的姿势,似要亲自出手了。
楼毅在旁边留意着他的举动,只见此人周身气机紧锁,丝毫也不外露,和那些动辄调用天地灵气的修士,完全迥异。
“老子就算死,也总要咬你们一块肉下来。”
范十二又一声大吼,像是失了理智一般,丈高的身形顷刻间化作万道鬼气,如同无数条黑蛇盘踞在一起。
只见他向着黑袍人奔袭过去,一副要与之同归于尽的样子,可行至中途,竟又身形一缩,如同个刺猬弹出无数道黑影,射向四面八方,纷纷化作小蛇遁走。
黑袍人见状,冷哼一声,手臂猛地一振,周身经络便上下起伏起来。
也不见什么力法神光显化,可就是这么轻轻的几下,范十二那四散溃逃的黑气,顿时如同百川归海,化作一股股细流被摄回到黑袍人身体里,而那黑袍人兀自岿然不动,仿佛将范十二消化了一般。
这番出手真可谓是行云流水。
楼毅观其意蕴,只觉刹那间,此人身后仿若裂开一道间隙,而那间隙的后面,是一个斑斓瑰丽,有无数星尘旋涡转动的宇宙诸天。
范十二一身鬼道真元,便是被那些旋涡尽数摄走。
楼毅心头颇是一惊,这便是缠教所谓的诸天窍穴么?
就刚才管中窥豹,这法门立意之高,还远在他料想之上。
便是旁边的白官人谢三看了,也不禁耸了耸肩膀,笑道:“颜先生的缠功越发厉害了,刚才恍惚间,我还在想,赵城隍他们失踪,不会真是缠教人干的吧?”
“哪里可能,缠教怎会给自己捅这么大篓子。”
说到这,二人皆是相视一笑。
十息过后。
城隍像背面,袍裙下的暗门已经打开,狭窄的空间里仅有一方圆形的石台。
那石台上面满是流线型的凹槽,一颗颗荧光黯淡的灵石镶在其间,随着黑袍人将一枚水属性灵石置入,顿时一道光弧亮起,法阵缓缓启动起来。
这竟是个传送阵?这东西在大虞可并不多见。
大殿另一头,谢三悬立在殿门前,周身鬼气虚浮涣散,胸前更是破了个漆黑大洞,上面似有一种无形之力不断旋转着,阻止着伤口复合。
“颜先生,你这一掌真是好生难熬啊,今日以后,我怕是要境界大跌了。”
黑袍人没有多话,直到身前的传送阵喷涌出丈高的光柱,才冲着谢三打了个手势。
谢三吐出一口浊气,显然心里也是犯怵。
等酝酿好了情绪,才唤起一股阴云裹住自己,然后猛地向着大殿门外撞去。
“救命!”
一声疾呼裹着群鬼呜咽的声响,在万籁俱静的城隍庙外炸响。
那黑袍人手上早已运好功法,见时机已到,当即就一掌拍出。
只见他身后诸天意蕴一闪,一道无形无相却刚猛无匹的力道,顿时将城隍庙轰出半个窟窿。
他这力道显然是拿捏过的,劲力一吐,焰尾顿时把飞天遁走的谢三扫中,戏份也算是演足了。
“哼!”
九天之上,突然一道声如滚雷的呵斥响起,随后漫天阴云化作一道遮天巨掌,轰隆隆一拍而下。
看这阵势,应该是阴司背后的人出手了,不过是不是也在配合唱戏,倒还两说。
楼毅看这一掌,出手的应该是个双花之境的鬼修,很大可能便是从其他郡城赶来主持局面的外地城隍。
再看那黑袍人,对方此刻已经迈入了传送阵中。
楼毅本想直接跟进去,却又犯起了犹疑。
毕竟传送之法,牵扯到一丝空间生灭之道,一旦开始,也不知这一缕神意会发生何事。
仓促之间,他心里突然冒出个法子。
只见楼毅将神意化成了四股,其中两股分别孤悬在阵法内外,一股钻进了城隍像里,一股附着在黑袍人靴子上。
趁着这机会,有些猜想倒是可以验证一番。
法阵里,黑袍人抬头看了看天上。
那足以摧城裂寨的云掌,已在他头顶五丈外,自己一身气机被牢牢压住,想要动弹一下都难。
不过他只是轻轻哂笑了一声,等传送阵上光柱一闪而逝,石台上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轰隆!
云掌终于落下,整个城隍庙瞬间被夷为了平地。
当视野再次变亮,楼毅竟随着黑袍人的长靴,出现在了一间狭窄的石屋里。
还真传送过来了。
看来和他料想得不差,神意只有附着在实物上,才能被法阵传送。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那道藏在城隍像里的神意消失了,应该是被那记云掌给拍灭。
这倒是给楼毅敲了回警钟,神意一旦依附外物,就沾了形迹,失了虚无缥缈的韵脚,自然也就能被强横的外力所摧毁,被修为高深者觉察。
不过更让楼毅震惊的是,眼下这缕神意尚不知身在何地,却依然能够和城隍庙里存活下来的两道神意互通有无,丝毫迟滞也没有,好似完全无视空间的距离。
这就有点超出楼毅的认知了,这些神意之间,消息是如何传递的呢?
楼毅想了片刻,倒有些回过味来。
自己这三缕神意,便如同城西小屋里的白狈,在一心三用做着白日梦。
只不过这些白日梦,因为大道之妙,与现实交融在了一起。
它们本就在白狈的元神里,自然是心意相通,没有交流的迟滞。
这神意之道,自己如今堪堪入门,对外物的操持还需慢慢打磨。
日后若是修到高处,我思云襄一缕风,云襄国就春雷平地一声起,我念阴山城清净些,这满城的仙佛鬼怪便烟消云散。
这才是神意的极致。
楼毅不禁想起了中秋夜里,自己显化天上宫阙的一幕,不知何年何地,又在何种机缘下,方能复现那般能耐。
呜隆隆。
一阵机括运转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楼毅的思绪拉了回来。
石屋内空空荡荡,除了脚下的传送阵,仅剩一根青铜柱子孤立在旁,上面托举着一方刻满仪轨的司南。
此时那黑袍人正站在铜柱前,将司南上的铜勺拧动了半圈,楼毅听到的机括声,正是从这传来。
等到传送阵上的灵光彻底消散,黑袍人大步走出了石屋。
呼哧。
一阵海浪声传来,屋外竟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岛。
石屋建在一处岩坡上,不远处便有一片滩涂,昏黄的月光下,依稀能见到几艘皮筏靠在岸边。
居然是在海岛上?
楼毅想起,五小鬼生前被囚的地方,便是一座形如水牢的石窟,倒和这石岛的地貌颇为相似。
阴山郡位于大虞西北,在白狈的印象里,阴山城北面的确有小块边界,与一处内海相临。
楼毅可以断定,这海岛必然离阴山城不远,否则五鬼还魂时不会是在阴山城醒来,这石岛边上也不会安置皮筏。
“拜见颜总管。”
两名看守石屋的教徒躬身行礼,那黑袍人轻轻咳嗽了一下。
“今夜我日落前便回了岛上,你们之后便再没见过我,掌使问起,就这么说。”
“属下明白。”
二人再次一礼,眼前的黑袍人则是身形一闪,转眼已隐没在起伏的岩山深处。
楼毅随着他一路过去,却见这岛上一盏灯火也没有,到处是棱角平整的巨石和起伏的岩坡,偶尔能见到巡视的教徒穿行其间,不过这黑袍人显然不愿显露形迹,全都避让过去。
没走多久,前方的地势突然下沉,一处坍缩的地穴出现在面前,哪怕隔了十来丈远,也能听到里边海潮激荡的声响,如同个匍匐的兽口,在伺机而动。
看到那地穴前往来遄动的人头,楼毅知道,这缠教的老巢只怕就在这了。
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和这黑袍人耗功夫,于是再次分出一道微弱的神意,附在此人袍角,然后便身化幽雾,直接向那地穴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