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不报答不重要。

重要的是，身为小说家的孟川，喜欢听故事。

而关于辛柠的故事，还要从五十年前开始说起。

当时的辛家，是棠邑县有名的大户人家。

辛家老爷辛旺，为人善良，靠着一位儒家前辈的两幅字画而发了家。

后来，辛旺有了个女儿，正是辛柠。

在辛柠十六岁那年，喜欢上了家里的一名佣人。

辛旺得知此事，并未反对，因为他也是穷苦人出身，膝下无子。

让女儿嫁给一个佣人，可将其留在家中继承家业。

然而直到几年后，辛旺去世，辛柠才在无意中知道一个可怕的事实。

原来他的丈夫‘李有才’养鬼！

而那鬼，正是痴鬼。

辛家老爷去世之前，身体一直很好，突然无端暴毙，让辛柠怀疑到了李有才养鬼之事上。

经过一番暗中调查，她又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李有才与他人有谋，想要吞并辛家产业的同时，还想得到那位儒家前辈赠予辛家的字画。

其中有一幅画，早被辛旺卖了，他也因此而发迹。

另外一幅画，一直被辛旺藏了起来，直到他去世时，才对辛柠说藏在了哪儿。

辛柠担心，她的丈夫李有才会因字画一事再去害她，于是便打算连夜告官。

然而，却不料，上一任县令许道隆早与李有才一行人狼狈为奸。

当日，辛柠便被打入牢狱，受到严刑拷问，而她当时即将临产。

后来，李有才跑到大牢看望她，将利用痴鬼杀死她父亲一事说出。

并且，当初辛柠之所以看上李有才，也是因为他身边的那只鬼。

李有才要挟辛柠，让她将字画拿出，可辛柠宁死不从。

没过几日，辛柠肚子里来了动静，将要临产。

她的孩子，毕竟是李有才的子嗣，于是他便去找稳婆，为她接生。

可是，辛柠早已没了气力，又是在悲愤欲绝的情况下，如何能将孩子安然生下来？

于是母子二人，双双殒命。

就此，辛柠成为了【产鬼】。

而富极一时的辛家，也变成了‘李家’。

李有才与许道隆都对外宣布，是辛柠与多名男子一起偷情，被李有才及时告官，抓了她一个现行。

她自觉羞愧，才郁郁死于牢狱中。

变成产鬼的辛柠，曾多次想要取了李有才的性命，可却不敌那只痴鬼。

至于那个县令许道隆，更是有官运在身，加害不得。

所以这么些年来，辛柠一直都饱含怨气的滞留人间。

直到昨夜，辛柠从孟川这里，得到了对付痴鬼的办法，用酒水引诱痴鬼，然后告知它已经死去。

痴鬼恍然醒觉，于人间消散。

李家老爷李有才，便被辛柠杀死。

...

这就是辛柠的故事。

此刻，她正坐在孟川跟前。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辛柠竟有这般凄惨经历。

活着的时候被李有才利用痴鬼摆弄。

死了变成鬼，却还不能为父报仇。

“那个狗官呢？你打算就此放过？”孟川问道。

辛柠轻叹道：“他如今已是济州府的司农，从五品，位高权重，官运昌隆，我害他不得。”

孟川神情漠然的点了点头。

辛柠用着一种恳求的目光看向他，“不知先生是否愿意为妾写一篇杂文？”

“下辈子，妾即使当牛做马，也来报答先生。”

孟川摇了摇头，“无需报答，我写。”

辛柠面色一喜，“当真？”

孟川认真地点头道：“当真。”

他取来文房四宝，又道：“我只是一个小说家，本事不大，能力很小，可做的事情很有限。”

“不过，你们在现实中求不来的公道，我在书里，为你们求！”

辛柠为他着想道：“先生，除了妾之外，其余人，您用化名即可。”

“那许道隆有些权势，奴婢担心，您这样的好人，会被他害了。”

孟川没有推脱。

他现在能力不够，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首要的一点是保全自己。

所以，他也不愿太涉险，但在书里为辛柠鸣个不平，还是可以的。

随后，辛柠就见到，一张白纸上，被孟川写出四个墨黑大字：

【产鬼辛柠】

李有才改成李佑财。

许道隆改成徐文昌。

关于这篇故事里涉及到的产鬼和痴鬼，孟川都将其外貌特征还有应对方法写了出来。

毕竟，辛柠已经实践过对付痴鬼的方法，的确有用。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那句话，最终解释权归作者所有。

随着写杂文的深入，不过多时。

孟川便就进入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似乎每一笔落下，屋子里都会多出一缕文气。

而辛柠明显无法承受这种文气，遂退出屋里，跪在门前，静待杂文写成。

她原本打算过几日再来，但孟川说今夜就能写完，索性她便就在屋外候着。

没过多久，孟川写得愈加深入，不可思议的一幕也随之发生。

只见辛柠身上的滔天怨气，竟是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文气所消磨。

而且，那文气，似乎对她很友善，并不将她当做敌人。

要知道，儒家的文气，对邪祟是有一定克制力的。

约有两个时辰过去。

通篇两千余字的杂文，被孟川写出。

这篇杂文，是他根据前身才华与自身写故事的能力和技巧写出，并未抄袭《聊斋志异》等杂文。

算是他来到这个世上，写出的一篇，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完全创作的杂文。

当最后一字落下后，孟川能够清晰感到，体内的文气多了不少。

至于辛柠，改变更大，怨气竟是消去大半。

待屋子里的文气逐渐消散后，辛柠才敢折返此间，认真地看起‘产鬼篇’杂文。

看完以后，她怨气全消，郑重的向孟川作揖，“谢先生，大恩大德，妾，没齿难忘！”

生前，现实无法给她一个公道。

死后，是孟川在书里，为她鸣了不平。

“世间多有不平，书中唯求公道。”

“我能帮你的，仅限于此了。”

孟川唉声一叹。

辛柠边哭边笑，“够了，这就够了。”

眼泪是一滴滴鲜血。

模样看上去颇为可怖，就像是一面腐烂的脸庞，在笑、在哭。

但是此刻的孟川，却并未感到害怕或是恶心，他的眼睛里，只有一位受到冤屈的不平人。

“多亏先生，妾身怨气，才可消除，不日，妾便去了轮回。”

“再次感谢先生，唯愿...先生长寿。”

辛柠跪拜。

孟川则下意识反问道：“长寿？”

他还如此年轻，被人祝福长寿，总觉得怪怪的。

辛柠正色道：“先生是好人，好人就应该长寿。”

孟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片刻后，他望着辛柠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好人长命？鬼才信！”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心有所想。

好人行善百件，只做了一个坏事，就被世人看作坏人。

而坏事做尽的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却是好人。

举屠刀一辈子的人，放下的那一刻，成佛了。

但好人要经历无涯苦海，八十一难，才能得道。

这世道，该找谁去说理？

还有辛柠，生前得不到公平，死后只能从书里得到慰藉。

说句不好听的话，人都死了，有个屁用啊？

话说回来，孟川心里很清楚，辛柠并不全是因为杂文本身而彻底消了怨气。

是因为她坚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那篇杂文。

看到的人，会代入到故事里，从而同情她的遭遇，因此，她才没了怨气。

“或许...这才是我身为小说家的意义所在吧。”

孟川并不高尚，可以说，对待敌人很是残忍。

比如一直想要他命的席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做一些力所能及而又无愧于心的事情。

至于世人看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并不在乎。

就在这时，他刚写的那篇杂文，忽有异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