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来,雨里去。
陈晋又回到宅院中,没有任何的睡意。
一夜折腾,已是凌晨时分。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
幸亏减弱了,若是持续暴雨,肯定会酿成巨大的水灾。
换过一身干爽的衣服,盘膝坐在床上,陈晋手一翻,拿出一物来。
正是憨憨濒死前送来的砚台。
为了看得更加清楚,干脆点亮一根蜡烛,借助烛光来观摩。
此砚明显是个老物件了,长期浸泡在水中的样子,斑斑驳驳的,显得残旧。
看完正面,翻过背面。
“这是……”
陈晋目光一凝,看到背部前端处有一排溜的圆形凸起,排列得很有规则,如同夜空的星辰。
一、二、三……
不多不少,一共七颗。
“七星砚?”
失声低呼。
这可是一方名声显著的砚台,被称为“砚宝”。
当然,并不是说天下间就这一块,而是存量极少,每一块都有独特的品质特性。
眼前这一块,分明又有不同,表面上的斑斑驳驳,看真些,却是包浆之类,摸上去,手感细腻无比。
七星砚……
七色神光……
陈晋忽而想到这上面来,他不认为是巧合。
难不成散发出神光的宝物就是这块砚台?
文庙异宝?
按耐住内心的激动,立刻开启法眼来看,果然看到一团清光缭绕,足以表明砚台非凡品,已然具备法器的品质了。
看归看,还得实用来验证。
于是拿出墨锭,一磨之下,很快感觉到了神异,出来的墨汁浓黑清亮,隐隐还散发出一股淡然的清香。
这绝非墨锭本身的属性。
墨锭是文房四宝之一,但诸多讲究,容易损坏,不好保存。平时用墨,陈晋用的都是普通货色。
能把普通化神奇,明显是七星宝砚的功用效果。
光这一点,就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了。
陈晋却不满足,继续各种试验。
当整支蜡烛烧完,终于告一段落。
结果相当喜人。
最大的惊喜是用七星宝砚磨出来的墨汁内,竟能酝酿出文气神韵,简直像是个聚宝盆一般。
文气神韵可是好东西来着,不但能安心定神,让人情绪抒发,引起同情,还能加持开光。
譬如先前陈晋的画鱼点睛,就是通过笔触把文气神韵加持到鱼神像上,帮助憨憨的阴魂稳定下来。
这般妙用,已是修行之道。
在理论上,只要是读书人都有机会凝聚出文气神韵,可实际上困难重重,百中无一。即使有,也是颇为浅薄,用完便没了。
而那些名家佳作,基本都会蕴含着文气神韵。
至今为止,陈晋是通过《立言篇》来获得文气神韵的产出,数量不多,细水长流。
只要是好东西,总是多多益善,尤其是这种可被视作“战略物资”的。
不过对于七星宝砚的产出机制,还不太清楚,他保持分寸,没有一上来就大肆采用。
涸泽而渔的事,是最愚蠢的。
把七星宝砚藏进壶天,这小宝库的藏品又增加了一件好东西,心里不禁美滋滋的。
于是伸個懒腰,这才发觉天已大亮,日出东方,雨过天晴。
太阳出来了,但昨夜满城风雨造成的各种影响挥之不去,化作无数市井流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有谈论庙会熙攘热闹的;
有争辩文魁大赛作品优劣的;
有说异宝出世,整条金陵江为之鼎沸的……
更有胆大的,怒斥内厂暴虐,杀害鱼神之事……
应对之下,官府方面很快张贴出了告示,说铁甲船撞断春楼画舫纯属意外,是在大风大雨的恶劣天气下发生的突发事故,赔偿事宜已谈妥,群情稳定;
至于射杀鱼神,根据内厂蛛卫指证,那根本不是鱼神,而是鱼怪。当其时鱼怪企图攻击吞吃落水者,内厂甲士为了救人,这才不得不放箭……
面对这样的告示,质疑的声音不少,但苦无实证。受难者的家属得到了赔偿,接受了“人死不能复生”的残酷现实,就不再闹事,也闹不起来。
关于“鱼神”的身份则更没办法,大鱼已经失踪不见,不可能出来说什么。
旁人佐证,也难以证明那是鱼神呢,还是鱼怪。
根本说不清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样的官府告示文书不可能出自内厂之手。蛛卫办事,向来狠辣不留情,也不会给人交代解释什么,要么抓,要么杀。
谁人敢不服?
所以,出这告示的自然是王氏的手笔。
王氏是江州的名门世族,世代盘踞于此。内厂办完事,拍拍屁股可以走掉,但王氏不行。故而在很多方面,他们会注重在意自己宗族的清誉名声,不会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使得声名狼藉。
昨夜的事,实在闹得太大了。
射杀鱼神,撞断画舫,落水的基本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哪怕只是最底层的秀才。
对此,王氏宁愿出一大笔钱来进行抚恤,封口。
其实他们也颇感郁闷,昨夜忙活了半宿,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见到异宝的光,连异宝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便没了消息。
说起来真是莫名其妙,整件事都透着诡异。
然而事关非凡,本身就是诡异的,不可描述,莫可名状。
好在文魁大赛上,王氏子弟占据了大半名额,倒算是个安慰了。
虽然这其实是个自我安慰,但终归是一番名声。
……
“公子,公子你在吗?”
说话声中,褚秀才走进院子。
这时候陈晋正与小倩在吃早餐。
早餐很丰富,有油条白粥,有煎饼豆汁等,足足七八样,份量很足。
听到褚秀才的叫声,陈晋放下碗走出去,笑道:“褚秀才,你怎地来了?”
看见他,褚秀才明显松了口气,忙道:“公子,你昨晚没什么事吧?”
“呵呵,我上岸来,人在文庙,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留在船上,后来暴风雨,江水暴涨,浪涛汹涌,很是凶险。”
褚秀才顿时苦着脸道:“说起来真是险过剃头,差点去见了龙王爷。”
“哦,你与我说说。”
褚秀才当即一五一十说起来。
昨夜事故丛生,船夫们在姬三娘的命令之下,冒险一搏,没有泊在码头,而是就近寻处浅湾,直接抛锚搁浅到了岸边。又因为风雨不断,岸上兵荒马乱,所有人都不敢下船,老老实实带在船上过了一夜。
等到清晨破晓,没事了,这才各回各家。
褚秀才回到家,妻子绣娘早已望眼欲穿,哭了半夜,见他安然回来,心神一松,竟晕了过去。
如此忙活了一早上,才把妻儿安抚好了,心挂陈晋,又匆匆奔江边来。
听完,陈晋叹道:“褚秀才,这次请你上船,倒险些让你出事。”
褚秀才忙道:“此等天灾祸事,非人力所能预料,不关公子的事,其实我应该多谢你才对。”
“多谢我?”
“不错,如果没有公子相邀请客,我就上不得船,又如何能见识到这番世面?”
褚秀才一本正经地道:“公子,你下船后,秋月楼的老板姬三娘请我上楼,客气得不得了,这些,都是沾了你的光。”
陈晋眉头一挑:“她要打探我的情况?”
褚秀才忙道:“是的,不过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没说。”
陈晋微微一笑:“我有什么不该说的?”
褚秀才为之哑然,一时间说不上来。其实他也不确定哪些是忌讳,关键是陈晋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感,令人捉摸不透,探不到深浅。
他感受得很清楚,陈晋看似平易近人,没有任何的架子,但彼此之间存在看不见的鸿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晋又问:“依你所见,那姬三娘打听我,会为了什么?”
褚秀才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请你作诗写词。”
“就这么简单?”
“啊,作诗写词可不简单……呃,对公子而言,确实简单。”
情知说错话,褚秀才赶紧补一记彩虹屁,紧接着解释起来:“各大春楼勾栏,相互间竞争激烈,为了胜出,麾下的姑娘们不但要容颜出众,还得具备各种才艺本领,吹弹拉唱,需要不断推出得力的新作……”
说到这,看到陈晋眼勾勾地盯着自己,还以为怎么啦,忐忑地疑问道:“公子,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陈晋一摆手:“没有……我只是感到奇怪,你不是第一次登上春楼画舫吗?怎么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花丛老手一般?”
褚秀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讪然道:“这些事,我也是在船上的时候跟姑娘们打听到的。”
陈晋一脸的恍然:“哈哈,原来是和姑娘们深入交流过了。”
褚秀才赶紧摇头:“公子莫要误会,我虽然在船上过夜,但什么都没干,我与姑娘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一清二白,清清白白的。”
不知怎地,听到“清白”一词,陈晋就有一种偷笑的喜感。
褚秀才也觉得越描越黑了,连忙转移话题:“公子,不出意外的话,姬三娘就会来请你去做客了。其实不止秋月楼,其他的春楼勾栏也可能会相邀。”
陈晋问:“我有这么抢手?”
“这次的文魁大赛虽然举办得仓促,又有内定之嫌,但在江州,属于开创先河之举,影响力非同小可。公子你横空出世,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就凭这一点,便足以炙手可热。”
听着这话,陈晋只是笑笑。
什么“横空出世”,什么“炙手可热”,都是褚秀才的吹捧之言,当不得真。
不过话说回来,娱乐圈就是名利场,捧高踩低,也是常态,他跻身优秀,算是露了把脸,有了些名气,受人想要不足为奇。
褚秀才一脸期待地问:“那公子,如果他们来邀请,你会不会答应下来?”
陈晋道:“看情况,看机会,看报酬。”
听到这“三看”条件,褚秀才又有点迷糊了,特别是“报酬”二字从陈晋口中说出,感觉怪怪的。三味书斋开张以来,陈晋的各种操作,有哪项计较过报酬的?
陈晋没解释太多:“褚秀才,大家折腾了一晚上,今天店铺就打烊好了,不用开门做生意,回家好好休息一天。”
“好,听公子的。”
褚秀才自无意见。
“这锭银子你拿着,就当给你压惊了。”
陈晋拿出银子说道。
褚秀才下意识就推却道:“这如何使得……”当与陈晋沉静的眼神对视,赶紧接过,再三致谢,这才离开。
吃过早饭,陈晋来到门外的江岸堤坝上,小圣一如既往般跟随左右。
望着涨高了一截的滔滔江水,陈晋若有所思:骇人的暴风雨看似已过去,但潜藏在底下的暗流正在汹涌席卷,根本不会平息……
……
王家巷,王氏主宅,书房内。
一夜未眠的王之向听完最后一拨探子的禀告后,身子靠在藤椅上,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此次行动,王氏与内厂联手,凌驾于江州之上,不管是府衙,还是巡捕司,而或同文会弥勒教那些,统统都得靠边站。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评选作品,文祭大礼,然后异宝出世……
在风雨中,王氏派遣出大批人手,协助内厂夺宝。
说是“协助”,其实未必没有其他的心思,但在没有拿到宝物之前,这些心思自然都压了下来。
异宝出现在江中,给争夺增加了许多难度。
不过他们早有准备,不但有大批精通水性的“水鬼”,还有两名擅于水遁的供奉高人。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
没有人知道,暴风雨的降临打乱了一切,一下子就都变得乱糟糟了。
江中铁甲船撞断了画舫;岸边内厂缇骑与同文会的乱党混战成一团;文庙还遭受到了雷击,好在没有打中人……
最要命的是异宝出现过两次,然后就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了。
是隐藏在江底里?
还是已经认主,被人获得了去?
目前为止,没人知道。
王之向只感到浓浓的不甘,以及郁闷,他不认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那么简单。
接下来,就算把金陵江翻转,就算找遍府城,也要把异宝挖掘出来。
事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