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在宿风谷秘境阵王幻境的仙山往事中,卓清潭看不清容貌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那人,正是钧别。
说来也是奇怪,幻化成了人形的穷奇钧别,在卓清潭的眼中居然与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一般,同样令她无法看清五官容貌。
不过想来破阵的关键绝不可能在于幻境中诸人的容貌,所以卓清潭倒也不曾在意这种与化解阵王无关的细节。
她只是每日认真观看幻境中故事的走向,试图捋顺这个幻境回忆的存在意义,和化解阵王的关键之处究竟在哪里。
开了神识又化了人身的少年钧别,没有辜负往圣帝君十几年的照拂之恩。
即使卓清潭无法看不清他的容貌,也不难看出其身姿风度不俗,周身气韵祥和,并无半分凶兽凶煞之气显露。
往圣帝君一如先前所言,亲自传授钧别濯祗仙宫的天界仙术,每日以无上圣洁神力度化其身。
钧别也一如幼年尚未化形之时那般,格外的敬慕亲近往圣帝君。
少年钧别一派赤诚天真,如同岱舆上清晨一抹格外澄澈的暖阳。
他手里捧着一束不知从哪里采摘来的鲜花,脚步轻快的跑向大殿内,不难看出此时他心情极佳。
“帝君!您快看!西山山脚下的葶苧居然开花了,比去年还要早开了一个月,钧别特意采回给您!”
他一溜烟的跑进濯祗仙宫殿内,声音明媚而热烈:
“葶苧的香气最是清雅,必不会搅乱了帝君殿中的龄竺花香的味道。”
卓清潭在一旁听了,不禁脸上微微带笑。
不知为何,她每次听到钧别的声音语气,都会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格外熟悉。
她看了一眼身侧安安静静的谢予辞,忽而脑中闪过了什么,然后极轻的“啊”了一声,恍然叹道:
“怪不得我总觉得这钧别格外熟悉,不知谢公子发现了没有,小钧别与公子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谢予辞闻言一顿,旋即“哈哈”一笑,歪着头看她:
“卓姑娘,你都看不到他的脸,怎知他与我相似与否?”
“在下确实看不清他的脸。”
卓清潭淡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却觉得他的身形语调都十分熟悉,本不知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直到刚刚见他采花回来,突然忆起先前谢公子采那虞美人之事。
这才忽然发觉,原来钧别的身形和性格倒是与谢公子是有一两分相似。”
谢予辞却撇了撇嘴,不甚满意的说:
“我与这小穷奇哪里相似了?
本公子是翩翩如玉的当世公子,这小穷奇却生的面容扁平、鼻大如牛、口如赤渊,丑都丑死了,他如何能与谢某相提并论?”
卓清潭轻笑了声,微微摇头戳穿了他:
“谢公子即便是欺我看不到他的脸,也不应该好端端诋毁人家。
濯祗仙宫的仙娥们闲谈之时,都曾说钧别化为人形后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相貌。”
谢予辞却懒洋洋的拖着长声,他懒散的抱怨道:
“卓姑娘,我们二人可都在这幻境中度过‘十几年’了。认识了那么久,你居然向着这只丑穷奇说话,可太令在下伤心了。”
卓清潭笑了,她难得也开了个玩笑:
“幻境中的时间与外界自不相同,幻境中的时光若换到外面可能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曾到,倒也算不上‘十几年’。
如此算来,我谢公子相识的时间,似乎只比认识这位名叫‘钧别’的少年多了一天而已。”
谢予辞“啧”一声,不甚满意的蹙眉:
“什么啊,你们这哪里能算是认识?明明互不相识!
咱们才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卓姑娘你可还欠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待我们出去了你可不能赖账的。”
他指的自然是自己先前为卓清潭带路之事。
卓清潭淡笑着摇了摇头。
钧别早已快步跑到往圣帝君面前,他十分自在的一掀衣角,坐在帝君御座脚下的脚踏上。
然后,将手中的葶苧花高高举起,几乎快被他举到了往圣帝君眼前。
他身上有种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此时正兴致勃勃的说道:
“帝君!你闻!”
卓清潭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嘴角也带了一丝笑容。
这个钧别原身虽然是穷奇,却性格纯善,热情如火,好一个明媚又单纯的少年郎。
他们二人看了这许久的过往幻象,整个濯祗仙宫、乃至整个仙山岱舆中,便也只有这只刚刚开了神识且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小穷奇,才会在往圣帝君面前如此自在放肆了。
幻境中,往圣帝君微微偏着头,居然真的低下头去闻了闻那花。
祂的声音中似乎也带了一丝笑意。
“这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今日的功法可有认真练习?”
“练了的!”
钧别用力点了点头,活泼泼的回答:
“我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飞去蓬莱吐纳仙气,汲取朝阳之力,一日不曾落下,帝君交代过的话,我都记得。”
蓬莱又名蓬壶,是五大仙山之一,与其他仙山同在东海之滨。
此山面朝九天之日,因此蓬莱的清晨,是三界中阳气最盛之地。
若清晨在蓬莱迎着朝阳吐纳仙气,则于修行至纯至净之仙力大有裨益。
有道是“人间有仙境,得道在蓬莱”,也正是此意。
本来五大仙山本行踪不定,在海中漂浮游走。
但前些年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却用神力施法,将蓬莱固定在了岱舆以东三十里处,每日清晨将这小穷奇钧别带到蓬莱吐气纳新、汲取朝阳至纯至净之力。
直到今年,这小穷奇终于自己修成了人形,又开了神识,帝君便不再亲自带他去了,而是令谕钧别每日清晨,自行去蓬莱修炼,不得懈怠。
往圣帝君闻言淡笑着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
“切记不可偷懒,如今你已汲取蓬莱晨光即将十载。待十载期满,便算是彻底修正了你体内神力属相。”
钧别连连点头,一时开心便又说漏了嘴:
“知道了,主人,钧别必不会忘。”
往圣帝君闻言却微微蹙眉,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钧别见祂皱眉,立刻吐了吐舌头,连忙小声的认错道:
“啊!帝君!钧别又说错话了,您别生气。”
往圣帝君轻声教导他道:
“钧别,你记着,你虽原形为兽,却天生神骨。你便是你自己,不需认任何人为主。”
钧别眼神澄澈的看着祂,小小声的正色道:
“可是,帝君是帝君,帝君不是‘任何人’。”
其实,早在钧别生出神识化成人形之前,在这只小小的穷奇心中,救他性命,给他食物,又待他极好的往圣帝君便是他的主人。
可是,往圣帝君却不肯“承认”与他的这种从属关系,只许他与其他人一般叫祂“帝君”。
但钧别心底一点却也不想跟其他人用同样的称呼叫祂,他也丝毫不觉得叫帝君“主人”是对自己的折辱。
往圣帝君温柔的轻轻摸了下少年的头,轻声道:
“听话。”
只这两个字,足以安抚钧别的一切不安。他立刻扬起一张笑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钧别最听帝君的话,钧别也只听帝君的话。”
往圣帝君似乎也被这少年穷奇的真挚单纯所触动,祂温和的轻笑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名仙娥却在殿外恭敬禀报道:
“帝君,雨师仙君来了,此时在殿外请见。”
往圣帝君收回放在钧别头上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温和道:
“雨师来了吗?宣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