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面馆门头很小。

但位置选得不错，正好在十字路口的旁边。

整体的装修中规中矩。

店名也取得不落俗套，叫“食面八方”。

只是十多年来，店里只卖阳春面。

所以生意也一直不温不火。

“饿坏了吧？”

陈爸从厨房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来。

一边问，手里还一边忙不迭地摆盘。

不一会儿，桌上就被摆满了。

一大碗细面，半杯清茶，一个透亮白皙的鸡蛋，汤碗里还烫着几颗脆爽的小白菜。

“快吃吧。”

吃起东西来，陈图就没那么斯文有礼了。

他猴急地接过筷子，伴随着一阵“呲溜”声，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或许是父亲的过往太过精彩。

陈图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和街坊邻居们比起来，父母的身上总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对此。

父亲常常也只是摆摆手说：“都是平头老百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陈图听后，就没有再深究了。

不过有一点，父亲是承认的。

那就是他煮的面条很好吃。

陈图怎么吃都吃不腻。

“爸，您这手艺真是越来越棒了。”

听着儿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夸赞，陈爸眼睛里的笑意都快堆不下了。

很快。

一碗面条就见了底。

喝完了汤，陈图又夹起碗里那颗小白菜。

一口下去，汁水四溅。

“爸，我听说，那国宴里有一道‘开水白菜’，我看论坛上好多网友都说有多好吃多好吃.......”

“我虽然没有吃过，但估计也就那样，说不定还没您做的这么好吃呢！”

陈图一脸信誓旦旦地说着。

陈爸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双手在围腰上胡乱抹了一把，笑道：

“傻小子，你也太吹捧你爸了，我一个开面馆的，哪里比得上那些国宴大厨的手艺……”

陈图也跟着笑了笑。

而后，他又缓缓饮了口茶汤。

霎时。

只觉得齿颊生津，脾胃沁香。

等到桌上的盘碗里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对了爸，之后这几天，我就不在家里吃了。”陈图抹抹嘴说。

“那你上哪儿吃去？”

“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我报名了一档选秀节目吗……”

“就是那个什么《新声代》？”陈爸侧头问道。

“对，我已经接到了节目组的通知，他们说我已经通过了海选，可以准备下一阶段的面试了。”

“我记得你不是前几天才报名的吗？”

陈爸皱了皱眉：“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已经通过海选了？”

在陈爸的印象中。

海选这个环节，一直都是选秀节目里的重头戏。

有些节目甚至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人力，物力，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分区海选。

并且，还会放大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通过海选这个步骤，可以让观众们明确的感受到，这些参赛的选手并非是从天而降的，而是一个个来自于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

面对父亲的疑惑，陈图的回答也很简洁——

“时代变了。”

和二三十年前相比。

海选如今在荧幕上的地位，已经变得越发不受重视了。

尤其是像《新声代》这样的垂直音乐类节目。

节目组在最开始就会抽调人员，奔走于各大音乐院校和经纪公司，寻找搜罗出适合参赛的选手。

这样直接省略掉了过长的前戏，让观众们提前看到有实力，或者有热点的优质歌手们同台竞演。

“……那这么说，这个节目的竞争岂不是很激烈？”

“嗯。”

“所以你这几天不眠不休，又是熬夜，又是不按时吃饭，都是在为这个面试做准备？”

陈爸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吉他，问道。

“呃……”

陈图挠了挠头。

他彻夜难眠，激动难抑的原因。

当然不只是为了准备这一场面试。

更多的，是因为他脑海中那些不断涌现出来的艺术瑰品。

那个被他写满的笔记本里。

也仅仅只是打捞起了那场浩瀚无垠的文艺洪流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瓢。

只是这些，他都无法向任何人吐露。

想了想后。

陈图搪塞着说，“算是吧。”

“你这孩子……不就是一个地方台的选秀嘛，哪里用得着这么拼？”

陈爸瞪了儿子一眼，当即就开始数落了起来。

“你看看，眼睛里都有血丝了，脸色也憔悴了不少，你现在都还在发育呢，别年纪轻轻就搞垮了身体。”

“不会不会。”

“……我精力这么旺盛，熬几天夜不算什么的。”陈图揉了揉眼睛，忙道，“等我通过了导演组的面试，回来补几天觉就好了。”

“……”

听到这一番答复。

陈爸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这傻小子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

好像从小到大。

还从没有见过他对哪件事情有这么上心过。

“这节目有这么重要吗？”

“连你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了？”

看着父亲脸上写满了担忧。

陈图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

“寒假过后，我就要进入第二个学年。”

“到时候可能还要多出一门课程……”

“您不知道，这个节目是有奖金的。”

“要是我能够拿到名次的话，那明年的学费......”

“……”

听到这儿。

陈爸才面露恍然。

“学费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爸妈现在都还年轻，家里多少也还有一点积蓄，供你读完大学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

陈爸摆出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

可陈图见状，却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爸，您就别蒙我了。”

他沉声道，“咱家什么情况，我能不知道吗？”

陈爸：“……”

眼前这家面馆，就是一家人安身立命的依仗。

陈图想要了解它的盈亏，实际上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偷偷算过一笔账。

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父母要经过多少个日夜，要耗费多少的心血，才能堪堪挣到那笔学费。

看着父亲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皱纹，陈图心里五味杂陈。

难道……

自己还要心安理得的，再花掉家里二十万吗？

夺冠！

这一次的选秀，我必须夺冠！！

他在心里默默发誓道。

“过了年，我就二十岁了，我其实早就应该帮家里做点什么了。”

“进入娱乐圈，一直是我的梦想。”

“这一次，我会全力以赴。”

“即便我已经有了充足的把握，也决不能掉以轻心！”

“……”

这些话，陈图说得直白而恳切。

他像是对父亲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陈爸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他惊奇地发现。

那个仿佛昨天还环绕在膝前的儿子，现在已经可以和自己在同一水平线上对视了。

感受着儿子那份溢于言表的坚决。

一时间，他竟微微有些恍惚。

尤其是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昂然，犹要远胜当年的自己。

陈爸张了张嘴，像是想要交待点什么。

可刚要说话，却发现陈图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了。

“爸，我吃饱了，先回家练琴了。”

“……”

......

看着窗外那个逐渐远去的青涩身影，陈爸的脸上也缓缓敛去了笑容。

他的目光变得锋锐而凝远。

而后。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

“喂，老婆，你通知一下，以后那道‘开水白菜’就先别上了。”

“咱儿子……刚才差点儿就吃出来了。”

“……”

餐桌上杯盘狼藉。

父亲的心也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