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一个头发花白,但目光“矍铄”的男人高坐在上首的凤榻上。
张皇后倚在一旁,认真的用汤匙调弄着手中碗里的燕窝粥,待稍凉了后才在男子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放下。
男子端起来一口气吃完,疲惫之色稍减几分。
而他能出现在坤宁宫,并且让皇后亲自服侍,普天之下,恐怕有且只有一人:皇帝。
没错,这位不怒自威,面容略显苍老的男人,正是当今天下之主,大梁国皇帝:泰昌帝。
其实泰昌帝年龄并不算大,还不到四十,可看起来却比很多同龄人还要显老。
按理皇家也不会缺少养容之物,调理之医,作为亿万人之上的帝王,本是享用不尽,心宽体胖,只要未得重疾便不至如此。
而泰昌帝的身体虽不算健硕,但也从未染过重病,此番情景皆因操劳过度所致。
说起来这还与当年的一桩秘辛有关,如今太上皇还是隆武帝时期,原本继承大位的应是太子义忠亲王。
可在隆武四十四年十一月的一天,皇帝突然大怒,直接废除义忠亲王太子之位,并下令幽禁。
太子之位就此空悬,随即引得四个最有实力的皇子蠢蠢欲动。
可是,仅一个月之后,当时还是义顺亲王的当今陛下直接被立为太子,顿时朝野震动。
盖因义顺亲王并不在这四位皇子之中,本身实力也不强,几乎没有染指太子之位的可能,于是引得议论纷纷。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翌年的隆武四十五年三月,依然老当益壮的隆武帝直接禅让皇位,自为太上皇帝。
义顺亲王继位,改次年为泰昌元年。
虽皇位之争就此尘埃落定,但风波并未停止,朝堂之上,乃至民间,不乏泰昌帝得位不正之语。
特别是在泰昌四年,义忠亲王郁郁而终时,此番流言再次甚嚣尘上。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当初是义顺亲王暗中告发太子殿下有谋反之举,因当时的太子得了一次重病后,身体差了很多,担心自己活不到继位的那天,便想提前发动政变上位。
不料,却被义顺亲王安插在太子府多年的奸细得知,义顺亲王立即告发。陛下大怒之下便废除了义忠亲王的太子之位,并将其幽禁致死。
义顺亲王因此功,再加上更好控制,陛下随立其为太子,并于次年直接禅位,藏于幕后继续操控朝局。
泰昌帝因得位未得权,对这些流言百口莫辩,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消除,再加上太上皇对他下达的政令多有干涉,整天如履薄冰。
但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皇帝,泰昌帝一直兢兢业业,经常批阅奏章到深夜,早朝也很少缺席。
于是,继位七年来,眼见着衰老了许多,张皇后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用了各种办法调理,都不见成效。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素色宫装,打扮得简单素雅的清丽少女款步走进来,看到上首位的帝后二人,连忙上前施礼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看到少女,泰昌帝原本严肃的神情迅速舒展开来,笑道:“瑜儿,快免礼。”
赵紫瑜展颜一笑,欢快的走到泰昌帝旁边坐下,抱着他的手臂娇嗔道:“父皇昨晚是不是又熬到子时才安歇的?儿臣都说了多少次了,让父皇不可如此操劳,须得保重龙体才是。”
泰昌帝轻笑一声,随即脸色一板道:“瑜儿既如此劝朕,可朕怎听说你昨晚彻夜未归呢?”
赵紫瑜顿时面露尴尬之色,连忙道:“昨晚是因有要案在身,人命关天,这才未能及时回宫。再说,我年轻,仅偶尔如此,对身体并无大碍。我若如父皇这般,早就撑不住了。”
泰昌帝知道女儿关心自己,可自己面临的艰难,不是这丫头能轻易明白的。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而问道:“让朕的瑜儿彻夜去办的要案,必然非同小可,瑜儿又抓了几个江洋大盗啊?”
听了这话,赵紫瑜神情一肃,正准备开口,随即想到什么,便对一旁的张皇后道:“母后,让无关人等先下去吧。”
张皇后一怔,看向泰昌帝笑道:“这孩子,难道还有什么机密不成?”
虽如此说,但还是一挥手。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连忙让包括元春在内的所有女史、宫女全部退了出去,只剩下皇帝一家三口和他自己,以及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
泰昌帝笑问道:“瑜儿,这下可以说了吧。”
赵紫瑜认真的道:“启禀父皇,这次不是江洋大盗,而是大逆不道。”
听到女儿说得这般郑重,泰昌帝微微一愣:“哦,此话怎讲?”
赵紫瑜立即拿出吴大德招认的那份供状,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赫然在列。
泰昌帝看到后,神情也迅速冷了下来:“一个漕帮小头目,就敢如此不将朕放在眼里?”
这不由得他如此不快,这些年他深受各种流言蜚语之苦,所以对此类言语也变得敏感了不少。
毕竟三人成虎,谣言说多了也成真的了,连漕帮一个小喽啰就敢这般大不敬的蔑视皇帝,皇权的威严何在?长此以往,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威信?
赵紫瑜又继续道:“一个小头目就敢如此,盖因这漕帮在神京城内横行霸道惯了,儿臣经手的案件,十有八九与他们有关。”
“而他们能这般目无法纪,除了人多势众外,更因其与京中权贵、文武百官勾连甚深。”
“他们显然是知道儿臣的身份,因此并不阻拦儿臣抓他们的人,但儿臣想要做出判罚,却是难上加难。”
“那厮甚至直言,连刑部大牢都不敢轻易对他们漕帮的人用刑,何况儿臣这小小的东城兵马司?”
“如此猖狂,若哪天真有异心,以其十万众,必成神京大患。”
泰昌帝神色严肃了不少,却是突然道:“瑜儿,怎么不说了?继续说下去。”
赵紫瑜微微一怔,好像在说,说这么多还不够吗?
泰昌帝轻笑道:“你之前从未主动向朕说起过你办的差事,今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难道只为揭露漕帮?”
听了这话,赵紫瑜便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瞒不过父皇,于是连忙道:“父皇,漕帮之患,不得不早作防范。儿臣想为父皇分忧,但这个小小的兵马司指挥处处受制,难有作为。”
“儿臣想向父皇讨个锦衣卫之权,对那些不法恶徒可生杀予夺。”
“儿臣一女流之辈,那些人对儿臣多有轻视,这反而有利于儿臣暗中细查,请父皇恩准。”
说罢,站起身,单膝跪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