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来回的好一番折腾,秦可卿如今虽然身体里尚未恢复力气,但那迷药的药效眼见着却是快要消退下去了。
所以身体上虽还是负担沉重,四肢乏力无以支撑,但脑子却是越发清明清楚起来。
她对李骏此番拯救之恩自是心怀感激,也心存依赖,所以才有要求他相助、解救之言,但她并未想过要献身。
此刻她在心里已是将李骏供奉起来,如敬神明,可也正因如此,却不会往男女之事上去考量。
但李骏先前在天香楼中时,却已经十分坦荡的表露了自己几分心迹,这令秦可卿也是感怀在心头,却也无损他的道德信誉。
只是当此之时,实在是不便。
她将李骏留下来,可不是为了这等子事情。
李骏却哭笑不得道:“夫人莫要紧张,贫道都什么还没做呢。再说了,我又岂是那等趁人之危的人?”
再次得了李骏的口头保证,秦可卿心里暗松口气,只装作没听懂李骏后半句中的含义,轻声道:“仙师,还请仙师教我,往后该如何在这府上自处?”
当时冲动之下用了那两张符箓,反抗了贾珍,可如今这局面,她却不知道往后要如何去面对他了。
李骏叹了口气,只说道:“那贾珍得了这一回的教训,当不再敢轻易对夫人动手了。”
“若他敢呢?”
李骏皱眉道:“他方才下面教我那引燃符点起的冥火灼烧,又几经耽搁,如今怕已是药石无医。到时候就算有心,也是无力了。”
秦可卿闻言,想到先前贾珍那副狼狈奔逃的惨样,一时也是没了言语,
只是李骏说得的确如此,但在她看来,却是还不清楚贾珍的秉性,所以她还是不那么放心,毕竟贾珍若是当真有心往后再报复回来,可以不必找她或是李骏,对秦业、秦钟父子下手便是。
若是他那里当真没救了,反倒可能令他那等人更陷入疯狂中。
毕竟这位老爷的名声,原本就都在这块上了,若非如此,秦可卿也不至于对这做公公的眼神那般敏感,早早察觉到他隐含不露的心思来。
李骏其实也明了这点,所以见秦可卿娥眉微蹙、神情间忧虑不减,那渐渐恢复了血色的面容上,又生出些因忧惧而浮现的苍白,更显得惹人怜爱,也不禁心中一柔,便叹了口气道:“夫人若实在担心,大不了贫道再去警告他一番。”
“还是、还是不必了……”秦可卿看李骏说做就要去做,干脆利落,她反倒犹豫起来,叫住了李骏后,又不由踟蹰难言:“仙师、仙师为何,对可卿如此……”
李骏瞧着这柔美少妇眼中的忐忑与期许,轻笑一声道:“夫人不是已然晓得了?”
秦可卿自然知道,他这说地是先前在天香楼中,自己窝在他怀里时说的那番话。
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
当时听了尚且能不当回事,此时再次强调,却让秦可卿心尖儿一颤,一声惊呼便在嗓子眼卡着,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撇到一边去,只轻声道:“仙师,乃是出家人……”
她一时心乱如麻,十几年的人生里,就没有这般无言过。
我将你当做救命恩人,你居然想……
“只要一心向道,何妨出家在家?人生在世,本就有七情六欲,俗世中意纲常伦理约束,于我辈修道者而言又算得什么?再说了,求仙问道要的本就是逍遥长生的自在,若反倒拘泥于尘世规矩,岂非是自缚手脚?”
李骏笑了笑,又指着窗外道:“就如同那天外飞鸟,你说它是更愿意在外边自在翱翔,还是让人捉进笼子里,养成金丝雀?”
“……”秦可卿轻咬下唇,面色迟疑,脉脉不语。
李骏只瞧着她眼波流转,其中似带着几分挣扎,便又笑道:“当然,贫道绝无挟恩求报的念头,只是向来快人快语,也不想教秦夫人有所误会。”
秦可卿心里叹了口气,却暗暗道了一句:倒希望我当真是误会你了,总好过如今这般彷徨。
“仙师,妾身此时心有些乱,还请见谅。”
“贫道自是晓得……”李骏想了想,便又起身道:“你暂且安歇,贫道也该去也。”
秦可卿微微一愣,下意识道:“仙师要去哪儿?”
“打哪儿来,当然回哪儿去。”李骏觉得此时若是有一支拂尘在手,把臂一甩,当能自然流露出一派高人风范,却无需像是现在这样,还用言语间故作高深了。
眼见秦可卿蹙着娥眉一脸沉思之色,李骏也不再理她,转身就要离开,反正她自会叫住自己。
“仙师!”
果然!
李骏回头看着秦可卿,却见此女银牙紧咬,轻飘飘问了一句:“妾身可寻仙师学道法耶?”
“秦夫人这是何意?”李骏愣了一下,倒也没想到秦可卿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秦可卿深吸口气,微微点头道:“妾身是想明白了,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最可靠,若是……我有仙师这等能为,又何须还等人来救?”
跟着又摇摇头道:“不,若我当真有仙师的厉害,那他便也不敢对我如此!”
看那贾珍在李骏面前屁滚尿流的样子,秦可卿就想笑。
可再思及自身,就笑不出来了。
李骏眼看要走,也总是要走的,而这次走后,她依然要面对贾珍,焉知贾珍不会卷土重来,她不能总指着他。
李骏笑了笑,说道:“可夫人到底是个女流,这世上,对女人可不友好。”
秦可卿愣了一下,细细咀嚼着李骏所言,过了一会儿才看着他的脸,笑靥如花道:“届时我虽还是女子,可也是仙师的弟子,不是么?”
她这一笑,当真是有令百花失色之娇艳,怪道有兼美之名,却是有潇湘之柔美、蘅芜之端庄、牡丹之矜贵、玫瑰之艳丽,姹紫嫣红恍若集于一身。
又察觉李骏眼神注视在自己身上,秦可卿便不由往一旁闪烁着,心头羞涩难言,却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乎,这种感觉她也并不讨厌了。
李骏此时还抚掌笑道:“好,便凭你这一句的悟性,贫道便可收你为徒!日后不论是那贾蓉、贾珍,乃至这宁国府的老太爷、也是那位长生道友,看在贫道面上,也得对你礼敬三分。”
秦可卿微微一怔,心里略有些惶恐,最后却是苦笑着摇摇头道:“妾身不求礼敬,但求能得一些清净,不再受到欺凌罢了。”
她便是学了道法,也不会去主动欺凌别人,只求自己能得清净些。
若非是因这次贾珍的威逼,她又何至于此。
李骏淡淡道:“在这世上,若要人敬你,得先让他们怕你。既怕了你,自然就会敬你,到时就不是伱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们敢不敢、做不做……”
秦可卿沉吟间,渐渐有些明白过来。
虽说心里想想还是觉得别扭,但不知为何,想到李骏描述中的那个场面,竟莫名又有些激动的情绪涌上来,令她一时不能自已。
李骏见此还不得不安抚道:“你倒也不必先急着激动,贫道虽看你根骨不错,但你这个年纪,若要从此开始修行,却得付出不少。时间、精力都有,甚至还需时常药浴来改善身体根骨……”
秦可卿心中默默将李骏这些话记在心里,她要拜李骏为师,虽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念头,可如今越想越是觉得可行。
如此非但是给自己找了一座靠山,便是秦家那边也能免除些后患。
甚至不单是躲避灾祸,如父亲秦业的身子、兄弟秦钟的前程,也未尝不能着落于此。
最主要还是,从李骏身上,便可看出他这一派应当是不拘于什么门派规矩,可随意出入尘世,并不强求遁入空门。
毕竟秦可卿只是为了避祸,却并不是像惜春那样,生出孤寂、厌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