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梨香院。
薛家母女两人正围坐在院子里,五月初三日正是薛家大郎薛蟠薛文龙的生辰,薛姨妈原还想着趁这日子与府上一同热闹一番,可经历了玄真观打醮一事,在宝钗的劝解下,她自然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而薛蟠原本也就是与贾琏几个玩得好一些,府上的女眷们更不方便为他庆祝,贾政更不会来掺和。
所以对呆霸王来说,却也没什么影响,依照原样地请贾琏、并贾琏请的冯紫英等几个故旧出去吃吃喝喝,薛姨妈、薛宝钗也就在家里先等着他。
不过到半夜仍不见人回来,宝钗就叫薛姨妈先去困觉,她自在这儿再等会儿。
薛姨妈也有些生恼,“你哥哥也是越发得不像话了,刚来那会子还能安生得住……”
宝钗苦笑道:“他那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妈妈还不晓得?如今吃了教训也收敛了许多,还有琏二哥在一旁,到底能看着点儿,不至让他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说到这所谓的祸事,宝钗便又想到了李骏和她说的事情。
不过她没有通过贾家或是王家的关系,担心会出什么波折,而走薛家如今的人脉,要探知这些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至少没有那么快。
这桩心事一直牵挂在心上,倒是让她对宝玉那边也没怎么去关注了。
当然也听说了他回来后便被禁足,却是王夫人直接下的令。
这肯定关不了他多久,不说他自己呆不住,便是老太太、二太太那边也不会忍心一直关着他,现在这样,也是想要压一压消息,好歹贾政那边还不清楚此事,只要别让他跟宝玉接触太多,也看不出来。
若不然的话,就以政老爷的性子,非得要打断了贾宝玉的腿不可。
至于那些跟着一起去了玄真观,基本知道了这事的,都让下了封口令,就算免不了再流传出去,没有实证的流言,外人听起来也只会觉得荒谬。
今日来个宝二爷原是宝二姐,明日她薛宝钗也能成宝二爷了,再来个蟠姑娘……
外面什么离奇的八卦消息都有,这种传出去都要不了半天就被盖过去了,都还不如玄真观仙师让张三家的母猪怀上了来得劲爆。
等薛姨妈听劝先进去休息,宝钗却也不是干在这里等人,而是默默勘查起了家中商铺的账目来,也算百无聊赖打发时间。
然后不多久,终于将薛蟠盼了回来。
薛宝钗想了想,还是没让人进去叫醒母亲,还让哥哥小声些,莫要吵着她。
薛蟠喝得微醺,意识倒还清醒着,他酒品不行,可酒量却不差,没醉狠了时,还是能听劝的。
让香菱去帮他烧洗脚水来,宝钗一边问了他些账目上的事情,见他一问三不知,倒也不恼,更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道:“哥哥整日这样,往后难道就只挂着那户部的闲职领钱,就什么也不管了?”
薛蟠嘿嘿笑道:“咱们薛家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我这辈子都未必花的完,妹子如何忧虑起这個事情来了?”
宝钗深深望了他一眼,也知道问他也是白问,他这糊涂脑袋,当时以为杀人都吓糊涂了,哪里还能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关的。
说不定到后来,还真得去找那位贾府君,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妹子,你们昨日不是去了那玄真观?”
宝钗蹙眉,脸上愁色稍减,现在去想太多也是无用,看着他道:“昨日回来不是也跟你说了,怎么又问起这个?”
“我倒不是又要问你这个,只是今日我在那边听说,那冯家大郎昨日也去了玄真观,然后找那仙师卜了一卦,测的是因缘,嘿你猜怎么着?仙师说他往后跟皇女有瓜葛,不定娶了哪个公主还是郡主呢。
“你说我要是昨日也跟着你们一起去,也找那仙师测一卦,我是不是也能取个皇女?”
宝钗还耐心听完,到最后只想翻白眼。
这位兄长实在是没点自知之明,还皇女,便是什么达官贵女,怕都与他无关了。
就算那事情不算真,以他们薛家如今的情形,都不好给他找良配。
“你便想着去吧……”
“哎,妹子怎么这么说为兄,为兄早晚取个皇女来给你做嫂子!”这边正说着,看到香菱过来,顿时又把什么皇女抛到脑后去了,立刻伸出爪子要去占便宜。
这眉心一粒朱砂的丫头,原是在金陵时,薛蟠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来的。
岂知道那人牙子人卖两家,先买的一家不干,找上门来,竟被薛大郎命人活活打死。
惹上了人命官司,薛蟠被关到了应天府衙门里,最后靠着贾家捎信帮忙,那应天府尹贾雨村为讨好这个本家的,断了案让薛蟠得以逃生。
而香菱就此跟了他们,但在薛姨妈、薛宝钗的看管下,叫薛蟠是求而不得,每每百爪挠心。
这回自也是一样,香菱那边往后缩了缩,这边宝钗就说道:“哥哥忘了,先前是怎么答应的我和妈妈?”
薛蟠顿时懊丧的挠挠头,感觉好生没趣。
薛宝钗对面那望着怯生生、又有些呆呆的丫头,心里却也感叹,虽是因她才造了这些孽,可又实在怪不到她头上去。
不过这事到底还是要弄清楚,所以就为这个,暂时也更不能让薛蟠动了她。
……
尤氏经历了一整日的精神恍惚,那梦境中最后的一幕时不时便侵袭入脑中,如跗骨之蛆,怎么也无法摆脱。
她心中生厌,连带着对李骏的埋怨也增长了几分。
先前是因觉得他毁了自己做一个女人的乐趣……
其间也唯有贾珍的异样表现,能稍微分散一下她的注意。
贾珍如今行动不便,日夜都在屋里躺着,如今身体大部分其实都恢复了往常,唯有一点,那便是这排便。
因器具坏了,管道虽仍是通的,可每回对他都是身心的巨大折磨。
要人在边上伺候着,而这伺候的活计,却是没人愿做。
倒不是伺候把尿本身有什么问题,他们做下人的也没什么好选择的,但贾珍这一日内大部分时候都还能平常,可就是这种时候,越发暴躁易怒,动辄打骂,兼且多疑。
有时压根没什么举动,都能被他认定为是不敬,继而就让人拿下去鞭打,几日就惹得府内怨声载道,如不是贾珍积威日久,贾敬不在又没有旁人能够压着他,早就要闹开了。
当然,这些事儿免不了传到荣国府去。
只是那边尚且因为宝玉的事情在烦忧,自己尚且一身屎的时候,哪里来得及去管别人干不干净?
尤氏同样提着小心,好在是贾珍虽然能接受她在身边,但这种时候她若在同样可能会刺激到他,故而这种事情他却也不会来找尤氏,而是……贾蓉。
贾蓉连避都避不开,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作为儿子孝敬一下父亲应不应该?
贾蓉觉得不应该,毕竟孝敬总也不是这么个孝敬法,何况他对贾珍满腹怨言还没出撒呢。
尤氏自然也就知道了,在自己回来之前,贾珍也就见过贾蓉,至于见的另外一个,因把尿时咧了下嘴被他认为是嘲笑而乱棍打了个半死,如今赶出府外,任其自生自灭。
反正只要不是死在宁国府里,那就不算他们干的。
而这样的日子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到头,毕竟贾珍这是无药可治,唯一能求的,似乎反倒是李骏这个始作俑者。
可他会答应么?
又过了荒诞的一日,尤氏身心疲惫地躺下来,刚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而后再睁开眼时,只看到熟悉的白茫茫一片,有过一次经验,立时便知道这又是入梦了。
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她如今是仰面躺着,身旁居然还有个粗重的呼吸声,听起来便知是个男的。
可她如今都不知多久没有与贾珍同房了,且贾珍如今的情形,怕也不会愿意让她跟自己一起睡。
这种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对他是个极大的刺激,他那敏感脆弱的自尊,如今可全靠着掩耳盗铃来维持。
府上任何一个人要是戳破了点儿窗户纸,哪怕只是他以为的,也逃不了被他责罚的结果。
就是管家赖升都被赏了几个耳光,从此就不愿再靠近贾珍那个屋子了。
当然赖升还能避,其他人可真是避无可避,包括她这个太太。
好在是贾珍自己似乎也知道,他可以对那些下人肆意发泄,但对尤氏、贾蓉他们还是得收着些,不然的话,他这几下真就要搞得众叛亲离了。
而尤氏便偏转过头去,果然就看到李骏同样仰面躺在她的身侧。
此刻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看起来倒只像是一个恬淡稚嫩的孩子,并没有先前作为仙师的那种威慑。
尤氏看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对,连忙爬起身,摸了摸微热的面颊,心想自己这是怎的了。
若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罢了,可难道是在梦中,都直接放肆了,竟盯着一个男人看个不停?
哪怕只是一个小男人,还是个道人,那他也是个男人。
尤怜花啊尤怜花,你难道当真是那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银妇?
可先前独守空房的那么多日子不都这么过来了,怎么这会子反倒因一个小道人就乱了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