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刺耳的净鞭声响起,早早就来到乾清宫大门外头,有几个还搓着巴掌,打着哈欠的大臣们,一下子全都精神起来了,纷纷溜达到自己该站的地方,一个挨着一个站好了。
这个时候才不过是辰初时,也就是大早的七点钟,而且还是正月二十的清晨七点北京的正月,而且还是没完全走出小冰河期的康熙十一年正月的清晨,这天该多冷啊!
如果站在景山往下看,此时的北京城还是一片白皑皑的积雪还没开化呢!
就这气温,这时辰,大清朝廷最顶级的那些官僚,也不得不起个大早,跑到乾清宫的御门之外,忍受着一阵阵刺骨的寒风,等着那位大清小圣主坐到乾清门底下听政。
这个就是御门听政,也就是所谓的早朝了!
和后世电视剧里面一堆顶戴花翎的大臣站在一个大殿里面朝不大一样,康熙喜欢在室外朝当然了,大臣在室外,他就不一定了。
冬天太冷,他就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头听政,大臣们在乾清门外头挨冻。夏天太热,康熙就去瀛台岛的勤政殿听政,大臣们在勤政殿外晒太阳。如果遇康熙外出,譬如去燕山北面的草原打兔子,那大臣们就得在野外朝了。
而且康熙也不似后来那些越来越舒懒的大清皇,隔三差五才一回朝,他可是天天朝的。除非遇雨雪天气,他才会改个时间,如果一整天都下个不停,那大概就只有取消了。
另外,这个御门听政也不跟菜市场一样,一大群朝臣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议政而是一批一批轮流去康熙跟前跪着说事儿。依着制度,是宗人府的大臣先去跪,然后是六部九卿等各个御门一个个去跪陈,吏部最后“留堂”,也就是别人都走了,吏部的官再和皇打小报告。
不过今儿规矩有点改了,当大臣们抵达乾清门外的时候,就看见乾清门正中已经摆了御榻,榻后立了屏风和表案,看这意思,今儿皇是冒着刺骨的寒风,在乾清门搞一次御门听政了也许还要利用这个机会向大家伙儿宣布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最近京师里面可一直有人在传小皇帝也效仿曹睿御驾亲征去西安督战的事儿这个小皇帝自比曹睿,那么问题就来了,在他眼里,谁是曹真,谁又是司马懿呢?
还有,小皇帝要是曹睿,那谁是诸葛亮?难道是吴三桂吗?这也忒抬举这个三姓家奴了吧?
在净鞭响起的时候,乾清门外挨冻的这些官儿们,都心思沉沉的在琢磨这些个问题。互相眼神一交,都是浓浓的忧色。
就算不拿小皇帝、吴三桂、岳乐这些人和三国演义里面的人物对号入座,单说这个御驾亲征,就有点让人担心了小皇帝又不是马取天下的创业之主,打仗瘾,好战成性,阵打仗就是个人爱好。小皇帝是打小在宫里头长大的安逸天子,他都要御驾亲征了,这形势能好得了?
另外,最近几天,还有人在传皇要开发关外荒地要从关内的山东、山西、河南、陕西、甘肃、直隶六省共招八万户无地少地的民户去关外帮八旗种地!
这事儿听着总感觉有点不对啊!
关外的土地不是留着给满人当退路的吗?
这就要用了?
“皇驾到!”随着一个大嗓门侍卫的呼喊声,站在寒风当中受冻的大清重臣们全都趴地山呼万岁而拜。然后就听见脚步声响,接着就是康熙小皇帝正在变声期的嗓音:“平身,平身!”
大家爬起来,偷眼朝瞧。就看见康熙一身厚厚的朝服,坐在御榻面儿,笑吟吟地捻着朝珠,一张麻脸全都是信心十足的表情,就好像打了多大的胜仗似的。看见群臣已经爬起来就位,就笑道:“今儿朕亲临御门,就是和大家说两件大事儿,一是朕打算效仿魏明帝御驾亲征守西安的事儿三国时候的诸葛亮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比起当今作乱的吴三桂强出不知道多少倍。当年他一出祁山的时候多大动静?曹魏差一点就要顶不住了!
可是当曹睿宣布御驾亲征后,雍州的人心顿时就安稳了。人心一稳,诸葛亮再能耐也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了。可这一旦稳扎稳打起来蜀汉多大本钱?曹魏多大本钱?哪怕诸葛亮再能耐,一个汉兵换曹家三个魏兵,曹魏也稳操胜券啊!
如今吴三桂骤起,天下为之震撼,就犹如当然诸葛亮一出祁山。而要抵挡住吴三桂的关键,就在于稳定人心。人心稳了,那凭借朝廷的人力物力,要耗干吴三桂的那点力气,还不是早晚的事儿?现在吴三桂手里的云贵川三省才多少人口?朝廷手里又有多少人口?只要咱们可以稳住,吴三桂早晚授首!
另外,昔日曹魏之所以可以削平中原群雄,差一口气就平定天下,纵然有诸葛亮、周瑜这样的对手,也照样可以稳住中原的大盘,所仗的除了魏武帝的狠辣阴险,就是屯田安民之法了。曹魏屯田搞得好,让中原百姓得以安居,曹家也能收取足够的钱粮。有钱有粮,才能持久嘛!
朕现在也要学曹魏,不仅要御驾亲征去抵挡吴三桂,还要从关内的山东、山西、河南、陕西、甘肃、直隶六省共招八万户贫苦农民去关外屯田这八万户当然都要挂在八旗名下了!
朕打算设立八旗屯田都统,专门负责这事儿,从关外挑选一千万亩原本是良田,现如今已经荒废的好地复垦。朕已经算好了一千万亩良田,哪怕一亩只收个五斗麦子的租,一年也能有五百万石了!五百万石呢,一年的漕运才多少?有这个数,八旗的口粮都够了!如果将来能再增加到两千万亩、三千万亩朕还怕耗不赢吴三桂?
还有关内的山东、山西、河南、陕西、甘肃、直隶六省人都比较多,土地也不大肥沃,还经常闹灾,也是民变多发的地方。自古以来,只要这几个省稳稳的,天下也就稳稳的!天下稳稳的,咱们八旗子弟的好日子才能一代代过下去!”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底下的群臣都觉得还挺有道理的这个小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一点都不毛糙,并没有急于扑灭吴三桂的造反,而是采取了稳扎稳守的办法,准备和吴三桂慢慢磨。
而且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始经营关外的退路了关外如果真的能开垦出三千万亩良田,一亩交五斗麦子,一年就有一千五百万石了!平均五十石麦子养一个八旗兵,那也可以养三十万八旗兵了!
有三十万八旗兵,还怕耗不过吴三桂?
康熙说完这些话,稍稍顿了下,又道:“这就是朕对付吴三桂的法子诸位臣工有什么想法,今儿都可以摊开来说,就依着往日奏事的顺序,从宗人府开始,一个衙门一个衙门来和朕说!”
还别说,今儿康熙还挺“民主”的,没有圣心独断,而是摊开来和大家伙儿好好商量。
当然了,在今天的“大会”之前,他已经和底下的大学士、六部九卿的头头脑脑,还有几个宗室王爷开过小会了,大家基本都同意他的“稳扎稳守”之法了毕竟,岳乐那么能打,都让吴三桂打得跳了沱江,别人还敢想速胜吗?
现在,只要能把战争拖入持久,那就已经烧高香了!
湖南,澧州,石门县,夹山寺。
藏经阁二楼,奉天玉大和尚李自成念经学习学造反的那间书房里面,这会儿也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会议一场讨论发动武装起义的秘密会议!
老和尚李自成这会儿看去比几个月前可精神了不少,老脸神采飞扬,一只独眼精光闪烁,说话的嗓音都洪亮了不少,整个人看去至少年轻了十岁。
看来老李最喜欢的工作还是造反干起来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啊!
“皇爷,额已经去夔州府城见过吴应熊了,都和他说好了,额们先在澧州这边大闹一场配合吴国贵兵出湖南,把湖广的清军,特别是荆州的八旗兵都吸引到湖南来。然后吴家军就会走夔州府和襄阳之间的小道奇袭襄阳府”
正在和李自成说话的还是那个刘一虎,这两三个月他可是够忙活的,夔州、澧州来回跑,见了吴应熊后,又来和李自成商量发动起义的事儿了。
“不是襄阳,是襄京!”李自成突然打断了刘一虎的话。
而和刘一虎一块儿参加这次秘密会议的新老反贼们听见“襄京”两个字儿,都不觉眼前一亮啊!
襄京是李自成在襄阳正式称王建制后,给襄阳府改的名儿!
从某种意义说,襄阳府那就是大顺朝的龙兴之地!
李自成接着又道:“襄阳乃是铁打的城池又是额们大顺龙兴之地,可惜额当年太急躁了,没有沉下心来好好经营襄阳府的地盘。这一次额们的机会又来了,可不能再错过了!”
刘一虎愣了愣,“皇爷,额们不是要在澧州开辟根据之地吗?”
李自成一笑:“澧州哪有襄京好?额想让你们先取澧州,是因为澧州容易夺取,又偏居一隅,不容易引起鞑子朝廷的注意。而襄阳是铁打的城池,额们很难啃得下来。但是现在吴三桂既然想要声南击北,那么澧州就会变成鞑子大军南来后先要攻打的目标,额们死守在澧州可不划算,还是得来个渡江北让吴国贵和鞑子在湖南纠缠,额们往襄阳去搏一吧即便不成,只要吴应熊拿下了襄阳,额们退而求其次,去拿下德安、信阳,将大别山、桐柏山变成额们的根据地,应该也没有多难。”
李自成到底是干了十几年流寇的,怎么避实就虚,怎么声东击西,他是再精通不过了。
他之前计划把澧州变成根据地,那是因为不知道吴三桂、吴应熊的大计划现在他已经知道吴三桂、吴应熊想要先调动湖广清军下湖南,再来个投降襄阳府他当然从中发现新的机会了。
“皇爷,那额们什么时候能起事?”刘一虎一脸期盼地问,“吴应熊希望额们可以尽早在澧州举兵他还封了额一个澧州副将的官,还给了额一千两黄金的兵费和一大批的甲胄兵器额都已经运来夹山寺了!”
吴应熊还是舍得下本的,出手就是一千两黄金,还有足以武装起五百精兵的甲胄和兵器都是从八旗兵、绿营兵身拔下来的好东西!
李自成大喜道:“额这边还藏了一批甲胄和兵器,足够一千人用,加你运来的五百套甲胄,一千五百甲士都能凑出来!”
一千五百甲士可不是小数目而且不是有甲胄、兵器,就能有一千五百甲士的还得有能穿这些甲胄,拿起武器去杀鞑子的壮士!
李自成说这样的话,仿佛就在告诉刘一虎,他手里还掌握着一支秘密的武装,随时可以举兵起义!
“皇爷,那额们什么时候能起事?”刘一虎又追问。
“快了,快了”李自成道,“额们明天就下山,先去一趟澧州城,然后再南下打安福县!”
“先去澧州?是要在澧州起义”刘一虎问,“为什么不是先取石门?”
李自成笑道:“一虎啊,伱不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吗?石门县是额的窝边草不能轻易动它,先留着,等关键时刻再发动。”
“那皇爷,额们要出动多少人去取澧州?额这回带来了二百壮士!”
“用不着这么多,”李自成笑道,“小小一个澧州城,哪里用得着二百精兵?澧州的那个守城营里面都不知道有没有二百个绿营兵?”
“皇爷所言极是不知道皇爷准备发兵多少?”
李自成先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又把这根手指变成了一个“八”的手型。
“一百八十?”刘一虎一边说一边想,一百八十和二百也没差多少啊!
李自成笑了笑:”一十八人!”
“什么?十八人就要打个州城?”刘一虎大吃一惊,“皇爷,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不少了”李自成笑道,“取澧州关键在于出其不意,若要强攻城池,八百也不够可要是在城内发难,惊走澧州知州黄植生,有十八个人就足够了。那个姓黄的是广东新会的大财主,进士出身,又花钱买了个澧州的缺,任以后就想着捞银子,什么正事都没干过。
至于澧州守城营,更是老明军的底子,给丢在澧州这个小地方混日子,当官的就知道吃空额喝兵血,当兵的更不会好好干,全都有各自的营生而且都在盼吴三桂的兵打过来。额用一十八人取澧州,说起来还是保守了!”
一十八人取个州城还保守!要有个一百零八好汉,他是不是就要攻打北京城了?
刘一虎已经佩服得不行了,这个闯王到底是闯王,英雄暮年,豪气不减,跟着他造反,前途一片光明啊!
“皇爷,”刘一虎最后问,“那额们什么时候动手?”
李自成又笑道:“什么时候动手额不知道。”
“不知道?”刘一虎愣住了,这李自成不会是老糊涂了吧?什么时候造反他都不知道,还说什么要取澧州,这个李自成李皇爷难道真的是老朽了?
李自成道:“一虎,你怎么糊涂了?造反起事讲究一个突然发难,伺机而动,怎么能约了时间?不瞒你说,额早就已经派来顺带着十七条好汉化妆去了澧州城,他们随时都可以起事额们就在这里听消息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