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岁首,大朝会,邪术之辩(1 / 1)易斯道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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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0年正月初一,德阳殿,大朝会。

凡六百石以上官员皆参加,还有部分臣服汉朝的周边少数民族代表。

刘协言道:“朕自九月登基,适逢黑山、白波诸贼气焰猖獗,凉州羌乱余孽犹存,南匈奴侵掠汉地,鲜卑屡挑边衅。天下动荡,四方不靖。幸赖诸朝臣克己用命,时局方不至于崩溃。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朕常叩问自己:民之乱,其罪惟在君耶?土有失,其罪惟在君耶?国有乱,其罪惟在君耶?”

连续三问,刘协逐问加重语气,声如响雷,亦似重锤。看似在问自己,实则在问群臣。

大殿内的气氛逐渐凝重、压抑。

刘协并不期待有人跳出来回答,他缓了缓,沉声道:“朕即位之初,心念天下太平,万民安居乐业。今朕仍初心不改,惟愿诸位朝臣,与朕一体,共克时艰,平复天下,再现清平盛世。”

诸朝臣纷纷应道:“臣等愿与陛下一体,共克时艰,平复天下,再现清平盛世!”

刘协环顾群臣,朗声道:“朕今改年号‘初平’,以此警醒诸位,惟君臣群策群力,方能初心不改,平定天下。”

诸臣皆口称诺。

刘协继续说道:“今生民维艰,当克己复礼,德而从俭,故三年内,不复庆典,不复盛宴,不复绮罗。朕与诸卿共勉之!”

殿内朝臣听闻刘协推崇节俭,不由得振奋道:“陛下圣明!”

大朝会本是公、卿、将、大夫、百官朝贺,蛮、貊、胡、羌朝贡,考核地方政绩、宗室入朝拜见,万人以上的盛大议事制度,多有夸功之意。

地方州郡以辖地人口计,每人每年六十三钱,作为“献费”朝贡朝廷。

刘协没脸夸功,同时也因为时局动荡,也不想牧守之臣从地方赶至京城,靡费甚巨,故在亲政之后,他就明令地方禁止献费,无故不得入京参加大朝会。

洛阳城内,诸多朝臣皆不满刘协这一政策。毕竟,大朝会期间,是京官收取地方官员“孝敬”的时机。

刘协此举不仅断了自己的财路,也断了许多京官的财路。

怨声载道下,刘协丝毫不妥协,不过他也声明:“如今地方疲敝,官员当多思利民安民之策,地方州郡官员皆不必至京;至于来年的大朝会,州刺史、州牧皆需至京朝贡;第三载恢复常例。”

朝臣得知此举并非常例,亦从刘协的声明中,感觉到刘协的让步,这才平息了心中的怨念。

此次大朝会,刘协曾和袁隗、董卓等人提及,简短扼要,不议事为准则。

却不料,侍御史扰龙宗突然奏禀道:“臣侍御史扰龙宗奏,宦者张迁等人以邪术孵化小鸡,违背伦常,悖逆天理,当诛之!”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御史等官员附言。

刘协看了眼进言的官员,又看了眼袁隗等人,平静道:“违背伦常是何意?”

扰龙宗信心十足地答道:“人皆有父母,禽兽亦然。今宦者张迁,竟以邪术孵化鸡子,使得雏鸡生而不知父母,岂非违背伦常!”

刘协闻言,嘴角露出讥讽之色。他继续问道:“悖逆天理又作何解?”

扰龙宗昂首答道:“母鸡抱窝,孵化鸡子,乃自古以来的道理,宦者张迁竟然以邪术孵化鸡子,岂非悖逆天理!”

刘协冷笑道:“侍御史居然知道母鸡抱窝,想来也是寻人打听过啊?”

扰龙宗觉得刘协的语气不对,不由得低下头来。

刘协朗声道:“大学有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侍御史从母鸡抱窝,格出人工孵化鸡子,违背伦常,悖逆天理的认知,倒令朕耳目一新。”

看着扰龙宗面露喜色的模样,刘协顿了顿,冷冽道:“《庄子·盗跖》载,神农之世,民知其母,不知其父。《白虎通义》亦载,古之时,未有三纲六纪,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扰御史,请问古之民是否违背伦常,悖逆天理?”

扰龙宗张口辩解道:“陛下,《白虎通义》载,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能覆前而不能覆后。故伏羲仰观象于天,附则察法于地,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此乃天理演化,正伦常也!”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天道有常,人伦有序。古之不存,则无所谓悖逆伦常人道。今既定伦常人道,当恪守之,总不能回归古时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状态吧!

刘协笑道:“伏羲仰观象于天,附察法于地,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扰御史却将人道及于禽兽,何故也?”

扰龙宗听出刘协言语中的陷阱,他正色道:“儒之教化,不择其类,禽兽亦可施教也!”

刘协哑然失笑道:“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扰御史欲以人道施于禽兽,则人与禽兽将何以分?”

面对刘协扯虎皮拉大旗的做法,扰龙宗很无奈。他总不能说,人与禽兽,以形分吧!这不是打孟子的脸么!

若是他敢应下,说人道施于禽兽,无以分。他岂不是骂人等于禽兽么,日后他还怎么立于朝堂!

沉默半晌,扰龙宗无奈道:“儒之教化,虽不择类,但兽能习其形,却不知其意。此乃人与禽兽之异也!”

刘协轻吐了口气道:“世间万物,皆有其序。朕曾闻:南海有龟,于沙滩掘洞,产卵其中,后以沙土覆之。两月余,小龟自沙滩出,母龟不复现。故宦者张迁,以禽兽之道施于禽兽,何错之有?”

以禽兽之道施于禽兽,这有错么?扰龙宗无言以对。

刘协继续道:“朕曾闻,有鸟鹈鴂(杜鹃),既不懂筑巢,又不孵蛋,更不哺育雏鸟。惯将卵置于其他鸟巢,由假母育之。然其卵常早出,将假母之卵推出巢外,让假母仅哺育它。以人道观之,其鸟若何?”

扰龙宗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因为若以人道论鸟,该鸟实不该存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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