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春时节，太阳还没从东方升起，天色昏昏沉沉，不少人都是刚刚被叫醒的。

营地周围的草地上，还挂着几滴初春的露珠。

他们已经走了一天，有人开始忙碌着生火造饭，有人东张西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召知不由得想起在吴子《治兵》中记载了当时军队训练的具体方法：如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每变教习，乃授其兵，是为将事。

他慢慢回忆起原身平时训练的内容，总感觉和上面讲的内容非常相似。

昨天一天行军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麻了，还不知道他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召知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书上记载的徭役会让人苦不堪言了，光是这一天走百里路，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而且现在的道路多是山路，荆棘丛生，泥石混杂，好几个人差点掉队，都是被逼着赶着走到这里。他的鞋子还算堪用，至少不用像别人一样光着脚，一路上都走出血来。

召知心里想着，既然已经回不去了，就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至少不用再服役了。

........

在行军途中极少听到有人交谈，一是节省大家的体力，二是为了保持行军效率。

晨间是他们难得的休息时刻，召知朝着帐篷外走去，准备到外面喝点水，呼吸一下异国的新鲜空气。

“小娃子，外面河边就有水，别跑太远了。”

伍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胡须凌乱，看起来瘦小却十分精壮，别人都管他叫老叔，负责管理他们一行人。

按照秦军的步兵编制：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设二五百主一人。其中，“二五百主”也称“千人”，已属中级军官。

以召知的眼光来看，这支队伍最多不过五六百人，连个中级军官都没有的队伍，该说不愧是炮灰么。他应了一声，这个时代大家的语言还不统一，除非是专门学习过‘官话’，否则想要听懂各个地方乡村之间的口音，几乎都能和学习异国语言难度差不多了。

加上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外面流亡逃难过来的，要想寻一个能听懂所有人言语的士人，恐怕不比灭六国来得容易。

看着这半陶罐颜色诡异的黍饭，召知陷入了沉默。

“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就要继续上路了。”

这是磨碎后，带着壳一起煮熟的黍饭，里面装了半碗黑色、黄色、褐色交织，看起来像是粮食一样的东西。

老叔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顿时憨厚的笑了笑，将陶罐递到他面前。

“嗨！跟我客气个啥！”

召知此时是真饿了，也不再犹豫，接过陶罐，道了句：“多谢。”

看着陶罐里的黍饭，召知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结果嚼了两口后，却发现除了有些剌嗓子外，味道竟然还可以。

他愣了愣，但随后就反应过来，大概率不是这种黍饭好吃，而是因为原身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东西的味道与口感。

半陶罐黍饭，连壳带米大概有个七八两的样子，几口就被他吃完了。

老叔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喃喃道：“能吃饭就好，能吃饭就好啊！”

召知听着心里却是另一个感受，他深知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能有一口吃的是多么不易，心绪顿时涌上心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这里人人都能吃得饱，穿得暖。

........

半日无话。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到前面传来指示“全军就地休整一刻！”

所有人都在原地休整，身边渐渐传来吞咽细嚼声。

这是自己带来的干粮，逃难的人当中也有不少经验丰富的，他们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走得更远，或许他们运气好点的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林深树静，召知打量一眼四周，如果有敌人埋伏在这里的话，不知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山间掠过一声鸟鸣，召知暗自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发笑，这里怎么可能会出现敌人呢？

难道还有人敢在这里袭击秦军？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咻”的一声在耳边响起。

“敌袭！”

“有敌袭！”

“快！大家小心！”

召知刚刚听到箭响声后就已经蹲下了，方才那支箭只差一点点就射中他了，可惜他旁边的家伙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肩膀上中一了箭，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活下来。

他看看身边的同伴，虽然猝不及防的遇袭，也没有太过慌张的样子。

遇袭不慌，遇敌不乱。

这就是秦军吗？

召知从刚才的危险中镇静下来，接下来就要十二分小心了。

在他们遇袭之后，反应过来的老卒立即结阵防御，这样的机会他们不会给敌人两次。

果然敌人刚放完一波箭雨，第二轮接踵而至。

这一次的效果就没上次好了，前面的士兵已经举起了盾，顶着箭雨缓缓前进。

召知握紧了自己的武器，躲在前方几个高大的身躯下面，感觉安全感满满。

这是第三轮了，召知心里思考着对方数量应该不多，不然第三轮箭雨的威力不会这么小，如果是我，这时候就是最好的反击机会。

他刚刚得出了这个结论，果然，秦军中有人和他的想法一样，随着前面长官一声令下，所有士卒都开始往前冲。

“杀啊！”

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

有的人在遭遇危险时，会变得怯懦恐惧。而有的人在遭遇危机时，却会变得十分冷静。

召知不清楚自己是哪一种，但是他现在无心思考这个问题，他此时什么都没有想，只知道举起剑刺向敌人，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死。

战场上是非常混乱的，即使有着身边战友的保护，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陷入危险中。

召知的运气向来不错，留给他的对手是一个体形瘦小的家伙。

这个人同样是个新兵蛋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对方似乎还有些紧张得颤抖，连武器都要握不稳了。他年龄应该不大，很符合第一次上战场的样子。

眼前的敌人占据他的全部视线，身旁的喊杀声似乎都弱了很多，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召知持剑一步步逼近，他也一步步后退。

“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个少年慌张的大喊，可惜召知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只是从他慌张的神情上看到恐惧。

说实话，召知其实并不想动手杀人，他和对方一样是逼来的，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召知这时停下了脚步，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对面又迎来了一个新对手，身高八尺，四肢看上去非常强壮，和他身后的少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他用武器指了指召知，不知道和那个少年说了什么。

战场上总是充满意外的，召知刚刚追敌太紧，忘记了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这使他失去了战友的保护。如果有机会，他愿意改正自己刚才的错误。

可惜对方显然是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了，他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似乎即将到来的情景让他十分兴奋。

召知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告诫自己，如果这次还能活下来，以后遇事一定不能冲动了。

正如同他能看出敌人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一样，对方也能从他握剑的姿势一眼看出他是新手。

呵，这家伙真是运气不好啊，对方这样想着，然后就毫不犹豫的冲杀过去。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杀死过几个这样的新兵了，凭借着身体优势，他对付士级以下的人可以说是无往不利，说不定自己很快就能立功脱离奴籍了，等这一次结束，或许就可以了。

召知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简单直接的拼杀，你死我活。

但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召知愣神看了他一眼。

对方难以置信地盯着召知，胸前一箭穿透了他的心脏。

召知反应过来连忙补上一刀，首级他不敢要，这也不算是他杀死的。

他不知道刚刚是谁救了自己，这时耳边恰好传来队友的呼唤，他们并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以为他在战场上走失了。

而战场上此时也已经分出胜负了，召知跟在他们后面，顺便补几刀，非常轻松愉快。

“大胆！居然敢犯我秦军天威！”

前方秦将的怒吼响起，然后他就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这位黑骑将军单枪匹马，势不可挡，竟然杀得对面几十个人所剩无几，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短短片刻。

再看看周围其他人的反应，似乎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

“将军万胜！”

“大秦万胜！”

这，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秦吗？

难道是玄幻，希望不是魔改的版本，不然他的先知优势就消失了。

这场袭击最终以敌人的失败而告终，但是己方付出的伤亡也不小，大家都没有心思庆贺，一边救治伤员，一边统计杀敌的数目，这些都是军功，不可能浪费。

有的伤员已经没有条件救治，只好忍痛给他一刀，让他不再遭罪。

行军任务还没有完成，大家现在也无心停留，只想早一点赶到营地，免得路上再发生意外。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许多，可能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不免心里有些唏嘘。

军功，杀人，这两件事几乎是大多数人活下来后的唯一想法了。

队伍还在继续前进，远远看去像一条黑色长蛇。

太阳落下，金色的光洒在地上，倒映着长长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