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赵曜和贺莲芳坐在树下下棋。

现在已是夏天，天气非常炎热，尤其是中午过后，但是赵曜发现二叔这里却非常凉快，好像完全不受夏天的影响。

贺莲芳让赵曜称呼他为“二叔”。赵曜问他是不是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才让他叫他“二叔”。贺莲芳说并不是。具体为什么叫他“二叔”，他并没有告诉赵曜。

赵曜觉得他跟贺莲芳都这么熟了，贺莲芳连姓都不告诉他，就有些不公平了。

贺莲芳对此却说，他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还有，他到底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是他的二叔，他可以完全相信他。

赵曜又问他，以后会不会告诉他，他的身份。贺莲芳说等他长大，他会告诉他，他的身份。

听贺莲芳这么说了，赵曜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心里清楚，就算他再问，二叔也不会告诉他。

因为晚上要去郑宅下棋，赵曜虽然觉得自己一个普通人肯定赢不了郑让的天才小弟，但是他也不想输得太难看。虽然他只有六岁，但是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有好胜心。于是，他请二叔教他一些绝招，让他晚上输得不要太惨。

贺莲芳听完赵曜的话，看他的眼神很微妙：“你是普通人？”

赵曜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对啊，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啊，怎么可能赢得了天才。不过，我也不想输得太惨，不然我太没面子了。”怎么说，他也是個皇子，虽然不值钱，但是也不能太丢人。

贺莲芳见赵曜真的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小孩子，心里满是无奈：这孩子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哪里是普通的孩子呢。

“不用特意教你，你也能赢那个什么天才。”

“怎么可能？”赵曜一脸惊诧，“二叔，你不教我绝招，我肯定很快就会输，而且输得一败涂地。”他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也要脸的。

“你是我的学生，不可能输给别人。”贺莲芳哼笑一声道，“不然我这个先生就太没用了。”

赵曜听到最后一句话，这才明白贺莲芳的意思，旋即他的脸色有些复杂。

“二叔，你是在夸你自己吗？”

贺莲芳瞪了一眼赵曜，“我只是陈述事实。”

赵曜在心里默默吐槽道：没想到二叔这么自恋啊。

“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听出贺莲芳的语气有些不妙，赵曜忙堆出笑脸：“信，我相信！”他要是说不相信，二叔绝对会生气，说不定会把他赶出去。

贺莲芳自然看出赵曜并不相信他的话，他也懒得再说什么。继续一边跟赵曜下棋，一边教导他兵法。

赵曜在兵法上的天赋真的非常惊人，贺莲芳相信经过他的教导，日后赵曜会成为新的战神。

下完一盘棋，又认真复盘后，赵曜受益匪浅。他总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但是现在还没有明确地抓到。

赵曜原以为还会继续下棋，没想到贺莲芳却和他聊起天来，聊的是还是朝中的事情。在这一刻，赵曜特别心慌，难道二叔知道了他的身份？

“二叔，你跟我一个小孩子说朝中的事情，做什么？”

贺莲芳没有说话，眼神非常平静地看着赵曜。

赵曜在贺莲芳的目光下，心里越来越虚。他很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在贺莲芳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下，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贺莲芳原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和赵曜玩隐瞒身份这件事情。如果继续假装不知道赵曜的身份，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

赵曜趴在石桌上，垂头丧气地说道：“二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你以为我是蠢人么。”贺莲芳觉得自己被赵曜这个小屁孩小看了。“你第一天进来，我就知道你的身份。”

“什么，第一天就知道了？”赵曜惊呼道，“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不可能啊，他隐藏的很好，没有露出一点马脚，不可能被看出来啊。

“你觉得能逃过我的双眼吗？”这个臭小子居然还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

“二叔，你怎么看出来的啊？”他到底哪里露馅儿了啊。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问你，你觉得太子和代王谁会赢？”

“二叔，你真的要和我讨论朝中的事情啊。”赵曜抠了抠脸说，“你就确定我知道朝中的事情？”

“我的学生不是蠢蛋。”贺莲芳勾起嘴角，轻笑一声道，“你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做这么多的事情。”

赵曜挠了挠头说：“好像一切都被二叔你看穿了。”

“被我看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贺莲芳懒得再跟赵曜废话，“太子和代王，你觉得谁会赢？”

见贺莲芳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赵曜不敢再打哈哈了，不然肯定会惹二叔生气。

“太子哥哥和代王都不会赢，他们会斗的两败俱伤。”

“你为何这么认为？”贺莲芳故意问道，“你为什么不觉得代王会赢？”

“镇国公不好对付。”赵曜端坐在石桌前，像个乖学生，“宣平侯和代王加起来都不是镇国公的对手，镇国公精得很。”

贺莲芳问道：“既然你觉得镇国公厉害，那为什么最后不是太子赢？”

“因为父皇不会让镇国公赢。”

“哦？”贺莲芳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为什么你父皇不让镇国公赢？”

“第一：镇国公代表谢家，谢家是京城顶级的门阀世家。不管是父皇，还是前朝以前的皇帝都忌惮门阀世家，并且一直想要削弱门阀世家的势力。”赵曜一脸认真地说道，“皇爷爷和父皇都出身农民，他们最讨厌痛恨的就是门阀世家，因为他们都遭受过门阀世家的剥削和欺压。他们也知道如果任由门阀世家像以前一样欺压普通百姓，那么他们辛辛苦苦建立大周没有任何意义。”

“皇爷爷建立太学，培养出身寒门的学子，让他们入朝为官，为的就是打破门阀世家垄断官场的现象。”

听到赵曜用“垄断”这个词，贺莲芳眼底划过一抹惊讶。他没有开口说话打断赵曜，让赵曜继续说。

“如今朝中又不少出身寒门的官员，虽然他们现在的官职不高，但是日后一定会任要职，这就是皇爷爷和父皇的目的。”

贺莲芳夸赞道：“说的不错。”

“第二：太子哥哥太过依赖镇国公府了。”提到太子殿下，赵曜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太子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好哥哥，但是他不适合做皇帝。如果日后让太子哥哥登基，那么将会重蹈覆辙，整个大周将会被门阀世家控制，那么皇爷爷和父皇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皇爷爷在位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大周是百姓们的大周，而不是世家的大周。绝不能再让世家掌控朝廷，不然百姓又要被世家欺压。”赵曜神色非常严肃地说道，“我觉得皇爷爷说的对，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并不是门阀世家的天下。”

其实，说这句话真正的主人是义勇太子。

贺莲芳从赵曜口中听说这句话，心底深处微微泛起酸楚。

“父皇是绝对不会让谢家把控大周朝政的，绝对不会让太子哥哥坐上皇位的，所以太子哥哥最后一定会失败。”赵曜说，“即使没有代王，父皇也不让太子哥哥上位的。”

贺莲芳微微眯起眼说：“如果代王和宣平侯最终赢了太子和镇国公，又将如何？”

“父皇也不会立代王为储君的。”赵曜道，“虽然大家都说代王最像父皇，但是代王只会打仗，不会管理国家，最重要的是代王没有一颗仁慈之心。身为皇帝，不对天下百姓仁慈，那么最终只会走向灭亡。”

“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代王不聪明。他的脑子只能让他会打仗，不会让他做别的事情。”在赵曜眼里，代王真的很蠢。

“听说你父皇很喜欢代王，你就这么确定你父皇不会让代王上位？”

“父皇不会拿大周开玩笑，如果父皇真的把皇位传给代王，那么大周就要折在代王手上了，虽然大周不会立马消亡，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灭亡，那个时候天下又要大乱。”赵曜虽然讨厌臭父皇，但是他一直觉得臭父皇这个皇帝做的很好，“父皇如果真的皇位传给代王，那他就会变成天下的罪人。”

贺莲芳也是。他非常痛恨皇帝，但是不得不承认皇帝这个皇帝真的很好。

“说得很好，那么三皇子他们呢？”

“三哥、五哥、六哥、七哥都不可能因为，因为他们背后都有世家的支持。”赵曜说着，撇了撇嘴说，“撇开这点不说，就说三哥他们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爬上皇位，一个个自以为是，其实非常愚蠢。”对于三皇子他们，赵曜是真的看不上。“一个个还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就他们这样还想当皇帝，就算父皇脑子进水了，也不会让他们上位的。九哥跟代王一样不可能！”

“听你这么说，就剩下四皇子呢？”至于八皇子，贺莲芳直接忽视了。在他看来，八皇子不可能成事。

“四哥是最合适当皇帝，他聪明又有城府，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有能力。”赵曜继续说道，“其实，四哥是最像父皇的。”

“是吗？”这小子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了。“所以，你觉得四皇子最终会成功？”

“不出意外就是四哥。”赵曜见贺莲芳没有问八皇子，他便没有开口说八皇子的事情。

“你跟四皇子的关系很好？”

“四哥很照顾莪，如果不是四哥，我还不知道在宫里受到多少欺负。”

贺莲芳：“……”这小子完全不知道赵正对他的看重啊。赵正平日里是怎么对待这小子，竟然会让这小子以为他没有四皇子的庇护，会在宫里欺负的活不下去。

“你很看好四皇子啊。”

“难道二叔你不这么觉得？”

“你方才的分析很对，四皇子的确有可能继位。”贺莲芳有句话没说，有他在，是不可能让四皇子上位的。“不过，四皇子有一个劣势，你知道吗？”

赵曜点点头道：“知道，四哥没有武将的拥护。武将们支持的人是代王，因为代王和他们经常一起作战。还有一个原因，四哥继位的话，一定会重用文臣，这不是武将想看到的。”

贺莲芳听了这话，眼中划过一抹讶异，他没想到赵曜连这方面都注意到了。

“现在天下并没有彻底太平，所以武将们还能继续派上大用场，但是日后天下太平，不再需要武将经常打仗，那么武将们的作用和地位自然会下降，那个时候就是文臣治理天下，文臣的地位会超越武将。”

贺莲芳的瞳孔微微一缩，不过他面上依旧镇定。

“说的很好。”

“日后世家的势力肯定会被削弱的厉害，等到那个时候又有新的势力取代世家。”

贺莲芳好奇地问道：“什么新势力？”

“士大夫，其实也就是文臣，他们将会掌控朝政。”

贺莲芳微微挑了下眉梢问道：“士大夫掌握朝政不是好事吗？”

“二叔，那个时候士大夫不就跟世家一样了吗？”赵曜说的有些口渴了，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继续说道，“朝政不能只掌控在一方的势力中，不然就是一言堂了。文臣把控朝政，那武将的地位会越来越低，这不是好事。”梦中赵耀那个世界的历史中就有两个朝代因为文臣地位太高，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贺莲芳听得是非常心惊，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赵曜。

“那你认为如何？”

“其实也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很难。最好的办法还是文武大臣之间相互制衡，这样就能避免一言堂的出现，但是天下太平了，武将没法再打仗立功，除非能找到一个办法，能再次让武将派上用场。”赵曜说道，“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让武将继续打仗，让武将们去攻打匈奴或者其他的国家。但是，打仗需要耗费太多的人力和财力。国库再有钱，一直打仗的话也能耗尽所有。再说，百姓们并不希望经常打仗，毕竟死的将士有可能是他们的儿子或者孙子，又或者是丈夫和兄弟。”

“唉，打仗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并没有真正的好的办法。”

“听你这么说，日后大周将会是文臣的天下。”

“是的。”赵曜说的非常笃定，“四哥的话，应该能很好的平衡文武大臣之间的关系。不过，四哥还是多多少少偏向文臣，然后就为后面的文臣主导朝政垫下了基础。”

贺莲芳在心中惊叹：这小子竟然想这么远，并且想的都是对的。这方面，他都没有想到。

这小子天生做皇帝的料！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吗？”赵曜皱起眉头，仔细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个六岁子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办。“不过，或许能扶持一个新的势力与文臣对抗。这个新的势力能制约文臣。”等等，梦中赵耀那个世界的历史上好像也有皇帝这么做，但是最后好像也失败了。

贺莲芳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打算培养什么新的势力？”

赵曜耸了耸肩说：“不知道。”

“你现在可以好好地想了。”

“啊，我想这个做什么？”赵曜一脸不解，“我以后又不当皇帝。”他操这个心做什么。

“你长大不封王去封地吗？你的封地不用管吗？”贺莲芳被赵曜这番话气笑了，“你封地里就没有文臣和武将了吗？”

“是哦。”听贺莲芳这么说，赵曜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难道你想你的封地日后也是文臣一言堂？”

赵曜想也不想地说道：“当然不想。”

“那你现在就得好好想想怎么制衡文臣和武将。”

赵曜苦着脸说：“这可是一个大难题，不应该是我这个六岁小孩子该想的问题。”

“这关乎到你日后封地的事情，你不想谁想。”听了赵曜这番话后，贺莲芳觉得这小子一定能想出好的法子来。

赵曜噘着嘴说：“我忽然不想封王了。”他只想以后四处游玩，吃遍天下好吃的，不想理会这些麻烦的事情。

“除非你被贬为庶人。”贺莲芳冷笑道，“一旦你被贬为庶人，你离死不远了。你是想活着封王，还是想死？”

这还用选么，他当然选：“活着封王。”他为什么是皇子啊。赵曜再一次在心里嫌弃自己的皇子身份。

“即使你不想争夺皇位，你也必须做很多事情，不然你只有一个下场。”贺莲芳语气森冷地说道，“死！”这臭小子以为他不争夺皇位就万事大吉，真的是太天真了。

即使他不争夺皇位，也会被迫卷入其中，甚至不用他这个先生出手。身为皇子，一出生就卷入了夺嫡中来。

赵曜不想死，所以他为了能顺利长大去封地，才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唉，我就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贺莲芳凉凉地说道：“谁叫你是皇子。”

“等我长大，世家有可能没被父皇削完，暂时不用操心文臣和武将之间的问题。”

“暂时不用操心，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赵曜瘪瘪嘴说：“存在，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对抗世家吧。”

“你有办法对抗世家？”

赵曜心里咯噔了下，他没想到被贺莲芳看了出来。他连忙摇头，又摆手说道：“没有，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对抗世家。”

“你有！”贺莲芳眼神锐利地望着赵曜，“说吧！”

二叔难道有看穿人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