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舍的灯泡,有气无力地悬在头顶,破电扇吱嘎地转着,那声音就像是嘴里嚼着炉灰渣滓般。
十几平米的房间更像是一个闷葫芦,温突突的气味被这把破风扇来回搅荡着。
靠外侧过道的几位四仰八叉地睡着,越靠里的人只能侧身在巴掌大的地方抱团取暖,尽管此时正是酷夏。
赵志峰睡在中间不大不小的位置,双手枕着后脑勺,疲倦地数着灯泡第8685次的跳动。
明天是他出狱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反倒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按照管教说的,十五年的冤狱他可以拿到上百万的国家赔偿,他已经口头上向组织提出了申请。
现在的他不过三十三岁,三十而立的年纪,应该没几个人有百万的存款吧?
况且组织上承诺,他出去遇到困难后可以寻求它们的帮助,以后或多或少算是朝里有人了。
在里面的十五年,他更明白,有钱有人是多么的重要。
尽管这是精神胜利法的自我慰藉,可都进了这种地方,不这样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起他的入狱,时至今日,赵志峰都很难想象,是因为一个口哨。
1985年1月28号,腊八节,红旗轧钢厂的女工人洛瑶瑶被人残忍杀害在宿舍,当然生前还遭受了侵害。
一天前,赵志峰跟保卫科副科长石阡的大少爷石子墨为了二十块钱的赌约,就在厂门口公然地对洛瑶瑶吹了声口哨,然后理所当然地挨了洛瑶瑶一顿臭骂。
赵志峰就这么成杀人犯!
定案最重要的证据,便是被害现场遗落的劳保手套,身为轧钢厂叉车司机的赵志峰刚好就丢了这么一副手套。
直到现在赵志峰都想不明白自己的手套怎么就跑到了洛瑶瑶的房间里去。
两个月前,蹲了十五年的监狱的赵志峰接到通知,他很可能会被释放了。
原因是该案的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落网了,主动交代了十五年前的案子,但因为案子还在审理中又或者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赵志峰过多的信息。
他只知道,他应该是被平反了!
就在他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感到有双手在自己的枕头下摸索,还好不是裤裆下。
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那双枯瘦的手。
“没睡啊。”四目相对,一张猥琐的瘦猴脸混不吝地挤出一张笑脸,缺了门牙的大黄牙都快杵到赵志峰脸上。
“滚!”
赵志峰瞪着对方,直到瘦脸猴将他一直没舍得抽完的烟屁股放下后才撒了手。
那人忙不迭闪上紧邻马桶的铺板,猴子般团坐下去。
“山东”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坐了起来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后递给了赵志峰笑道:“老三,甭跟这些菜鸟置气,你明天就该出去了。”
赵志峰接过烟,高大的身子向被子上靠去,眨巴着眼望着高高的屋顶,长出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见过了太多找人麻烦的事情。
特别是像他这样即将释放的人面对这些挑衅只能忍着,一旦忍不住动了手,那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眼下就连瘦脸猴都敢偷他烟屁股就可以看出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啊。
大概是在两个月前,赵志峰被换到了现在的看守所里,监舍里面多是不认识的人,没什么过节。
反倒是眼下给他递烟的“山东”让他有些提防。
十五年前,两人在看守所因为捡豆子的事情干过一架。
赵志峰被判了刑之后,便被下放到了劳改大队,也就是俗称的监狱。
八九十年代的监狱并不像后世那样在钢筋水泥的监区内踩缝纫机或者缝雨伞,称为外牢。
这个时候是需要从事很重的农业或者工业劳动的,打不完的谷子,捡不完的棉花...苦逼一点的还得干挖煤,烧砖,修路,开山的活。
想起那些日子,只一个苦字了得。
下放劳改之后,他没有再见到过山东,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再会有交集,没想到十五年内,山东三进三出,如今还能在分到了一个监舍。
而且按照山东这一次的罪行来看,一旦定罪,这家伙是肯定是要吃枪子的。
人啊,临死前总得想着做点什么不是。
灯泡跳动到第19858次,眼皮子越来越重,头顶的灯泡竟然示威似的朝他瞪了眼。
赵志峰困得翻了翻身,不知道过了多久,脑瓜子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几锤子一样,一股热流顺着眼角滑落到嘴边。
“操,这狗日的果真下了黑手!”看着眼前扬起沙包大拳头一脸狠戾的山东,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拖进了漩涡一样,脑袋撕裂般的疼痛后,紧接着又像是吊在悬崖般,因为失重,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你趴我家窗户干什么啊?”
漆黑的夜幕中,女生推开二楼的窗户。
俏挺的影子放大般地照在“建设四化”标语的墙体上,衣香人影随灯光跳动。
赵志峰不由得感慨这个梦是真他娘的真实。
此刻的他正双手吊在林果儿家的阳台,双脚悬空。
“果儿,我想死你了!”
听到赵志峰过于直白的话语,女生瞬间红了脸,身子惊慌地向里屋挪了半步,一抹红色腾地窜了起来。
林果儿,长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水灵,一双大眼睛像卡通画里的一样,夸张得迷人。
就正如眼下扑闪扑闪的,煽到了赵志峰的心窝子里,也让赵志峰为之着迷十几年。
借着微弱的灯光轻车熟路地爬了进去。
只是这一次没有之前梦里那般轻巧,瞪了两次腿才借上了力。
穿过套二的客厅,地板干干爽爽的,不像自家平房简直和监狱一个样,潮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白色腻子墙和绿色的油漆使屋里显得格外亮堂,带着镜子的组合家具上放着14寸的电视机,布艺的沙发让住在平房的赵志峰不由得感慨资产阶级的腐败生活。
林果儿的母亲出差了,父亲林建国正在刑警队加班,再说了以为就是个梦,赵志峰更加的肆无忌惮,径直地朝着林果儿的闺房走去。
一屁股坐在了素花床单上,小床吃力地“吱呀”一声。
他双手搭着脑袋,惬意地靠着薄薄的枕头,有些过分地嗅了嗅,贱兮兮地露出几颗大白牙道:“果儿,你是不是抹了国外的香水,好香啊。”
床单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细闻的话有一股茉莉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