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谷村,初晓时分。
天刚蒙蒙亮,一抹压抑着四散的灰光出现在群山坳口之间,伴着几声鸡啼,村民们就如千百年来他们的先辈一般,又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这是个阴天。
方平起了个大早,在和姚林确认房屋周边没有危险之后,方平在三条蠕虫的探路下,展开了对黑谷村的探索。
而姚林,一方面是昨晚没怎么睡好,需要补眠一会儿,另一方面,作为村里富庶人家的亲戚,不是个生脸蛋,又是城里来的老师,如果大清早瞎转悠,被村民发现难免尴尬,也影响他们之后的行动。
就在方平蹑手蹑脚地推开地主家的大门,正准备离开之时,一双素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你在做什么?”
不知是因为暂时失去蠕虫的恶意感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方平竟对身后人的接近毫无察觉,待他转身衔臂擒拿后,才发觉被擒住的不是什么诡异,而是一名女学生。
顾存芳忍住痛呼的冲动,剜了方平一眼:“你想杀人灭口吗!”
方平反应过来,赶紧松手,发觉四周无人发现后,低声道歉道:“对不住了,大学练过一点马加术,反应过度了,那什么……我内急,想找个茅厕。”
“你骗谁呢,房间里都有夜壶香桶。”
“夜壶口子窄,我用不惯,对不准,怕脏了人家屋子。”
迷蒙中,顾存芳脸蛋一红,她没想到留洋归来的公子哥也是个口无遮拦的浪荡徒,也不想想,这话是能对黄花大闺女说的吗?
“白天我看了,茅厕在那边,你别走错了。”
“谢……谢谢了,我去去就回。”
方平只想赶紧摆脱顾存芳这个神出鬼没的小姑娘,也没细想为何她会出现在身后。
走出几步,他回过头,透过顾存芳身子跟门框之间的缝隙,看见一个女人缓缓从房屋中央的天井里伸出手臂。
在心里轻叹一声,方平返身拉起顾存芳快走起来,边走边询问到:“大清早的不睡觉,起来做什么?”
“嘻嘻……起来看你偷鸡摸狗啊。”
顾存芳被方平拉扯着离开宅院,不知为何,心里却没有一丝害怕与反感,反而隐隐有些悸动。
“真傻不楞登的。”方平心中轻叹,也不知道什么大户人家能教出这么缺心眼的姑娘。
拉着顾存芳躲到某个犄角旮旯里,方平这才有空朝顾存芳开口:“实话跟你说,我来这里,是来查案的。”
“查案?”
“没错,我是被人雇来的私家侦探,专门调查人口失踪、雇凶杀人的勾当。”方平大脑飞速运转,一边观察四周情况,一边捏造事实,“广城市有户官家的女儿失踪了,我听闻是被人拐进了山里,就在周边几个村落。”
“黑谷村,就是我调查的其中一处。”
“哦……”顾存芳想起自己在学校里借阅的报纸上也曾看过相似的内容,“福尔摩斯是吗?听起来可刺激。”
方平无奈,这位大小姐似乎对人贩子的凶恶丝毫没有认知。
“不止刺激,会死人的。”方平组织着措辞,他必须尽快结束话题,然后尽快把这个麻烦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天已经开始放光,村民大多早起,就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不只是人贩,收买人口的村民一样危险,你想,你用半辈子积蓄买回来的老婆孩子,能让别人平白无故抢走吗?”
“那,不能吧。”顾存芳似乎已经被忽悠瘸了。
“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还是赶紧回去蒙被大睡,一觉到天明。”
“那你还拉我出来。”
“我……”方平很想说要不是我拉你,你现在可能已经凉透了,但诡异之事耸人听闻,他贸然说出,只怕也是被顾存芳当成癫子。
顾存芳狡黠一笑,把一缕青丝挽到耳后:“大侦探,恐怕寻人是假,捉鬼是真吧,夜里你房里的厉鬼可不寻常,还有,刚才水井里爬出的,难不成是失足落水的村妇吗?”
方平后退半步,手中骨刺蓄势待发:“你到底是谁,都知道些什么?”
顾存芳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纸,道:“别紧张,我的确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学生,只不过家中渊源,有些分金定穴、打鬼驱邪的本事罢了。”
“夜半时分我听到村里隐隐有锣鼓齐鸣,刚想开窗看看,就又听见屋里一阵打闹声,正巧听到鸡鸣晨催,那些邪祟会在白天稍稍收敛,我也就壮着胆子出来察看了。”
方平半信半疑,看着顾存芳把一张符纸粘在印堂,口中念念有词。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谁跟着你了,是你生拉硬拽把我带出门的。”
方平张了张口,却无力反驳。顾存芳虽是嗔怪的语气,但还是把一张符纸塞到方平手心:“分光掠影符,可以一定程度上隐匿身形,让你穿过一些不太厚实的墙壁,使用后三日内不可食荤。”
“一张符纸的作用是半个时辰,我看离天亮也剩这么些时候,想找什么,就别啰嗦,赶紧一起去找寻。”
方平也不废话,学着顾存芳的样子用口水将符纸粘到额头上,很快,两人的身影仿佛蒙了一层灰雾,变得淡薄起来。
顾存芳一边行走,一边朝方平开口:“想来你白天也有了一些收获,但先不急,你可以先看看我的线索再下决定,毕竟我手头上的符咒用一张少一张,如果事事以你为先,我可不愿。”
方平点头道:“我的线索不急,暂时也没有好的进展,先听你的安排。”
顾存芳闻言,从口袋里掏出红丝绢绑着的一抹黑发,解开红丝绢后,只见黑发迅速变白而后风化不见。
空气里突然出现扭动的线条,如同小学生作画一般的线条扭曲蠕动,所构成的图案却让人一下理解其意向。
那是纸钱,满天飘零的纸钱落地后就消失不见,但仍可以为二人指明一条道路。
顾存芳与方平快步上前,越靠近某家民宅,那些简笔画一般的线条就越复杂,逐渐构成了一支队伍。
线条小人有的支棱着一只唢呐,还有的吹锣打鼓,队伍正中,四个线条小人抬着花轿,本是欢快的氛围,到了队伍末尾却被撒纸钱、持招魂幡的小人破坏,而显得莫名诡异。
站在那处民宅前,顾存芳略微喘息,刚才使用那缕黑发也不是没有代价,现在她头疼欲裂。
“进去,就是这里。”顾存芳忍着头痛,拉着方平穿透墙壁,幸运的是,他们没有惊扰到屋主。
屋里睡着的,是一对村民夫妇,脸上样貌看不十分真切,但起码也有四五十岁,此刻,他们仿佛陷入了噩梦,夫妻二人睡得都很不安宁。
顾存芳示意方平蹲下,然后拆开头上的发簪,披头散发的样子形如女鬼。
她摇醒夫妻二人,然后开口:“爹爹、娘亲,你们醒醒啊。”
夫妻二人噩梦初醒,哪里受得了这番场景,妻子当场又晕了过去,只剩丈夫还在颤栗着:“宝儿啊,是宝儿吗?”
顾存芳眼中一喜,急忙把掐尖了嗓子:“是孩儿啊,爹爹,你怎么忍心,你可知道我有多苦啊……”
丈夫从被窝里起身,全身颤抖着纳头便拜:“宝儿啊,爸爸也不想这样,可是村里已经三年没有太姥姥了,没有太姥姥,大家都得死啊。”
顾存芳又开口,声如泣弦:“你们到底要把我嫁去何方,我如今一个人在花轿之内,哪怕死了,也只能做个游魂野鬼呐!”
“宝儿啊,爹对不起你,他们跟爹说了,只是先把你送到村北五心庙里,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就落难了啊。”
“爹爹,为了太姥姥出世,我死不足惜,但我出嫁,一定能迎来太姥姥吗?”
顾存芳上前,搭住了丈夫的肩膀,让他更不敢抬头,只能涕泪横流地答道:“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只要宝儿你嫁过去,黑谷太公就会让你怀上太姥姥,到时候,咱们村就有救了!”
“如此,女儿便心满意足了,只是从此怕不能为二老奉孝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顾存芳松开手,示意方平可以开溜了。
方平起身将男主人劈晕,拉着顾存芳就往众人居住的宅院里赶回,终于在天明之前赶回屋中,幸运的是,他们一路上没遇到什么诡异阻碍。
次日,听说有一对村民夫妇到大门紧闭的五心庙门口哭嚎,却被村长带着一众青壮乱棍打跑。
当天下午,又听说,这夫妇二人双双投井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