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将匕首顶在了自己脖子上,身边十多位一流高手,竟无一人劝阻,反而各个都是神气古怪。
因为这里没有蠢货,人人都听出赵敏的言下之意,上武当山抓张三丰,竟然不如卓凌风向她低头重要。
那一句上武当山不为别的,人人听的明白。
而且它连问卓凌风三次谁硬谁狠谁快,俏脸如染胭脂,双眼直要喷出火来。
在这一刻,一个统率群豪的大首领,展露出小女儿又气又怒的神情,莫名的有些滑稽。
然而赵敏仿佛也意识到了不对,又问卓凌风猜她敢不敢死,俏脸上如罩乌云。
这就让三清殿的空气,都有些沉闷了。
谁都知道她不是真的要死,可这也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激将之计。
无形中就是在问卓凌风,你自己的脸面、我赵敏的性命,与武当派数百条人命相比,哪個更重要。
之所以有这种认知,谁都察觉出,赵敏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与卓凌风置气胜过对付武当了。
张三丰精于世事,先前就觉得卓凌风与赵敏之间的相处有些不对,此时更是暗暗苦笑,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成了一个小丫头与人斗气的工具人。
卓凌风自然听出了赵敏的言外之意,再加上适才张三丰说蒙古人以征服为乐事。
想到自己数次擒捉赵敏,又坏了她擒拿六大派、对付明教,灭少林,诛武当嫁祸明教的一系列计划,她平生以强胜男子而自诩。
这也是她能统率群豪的资本,可自己偏偏要说什么女子应该怎么怎么,还用倚天剑逼迫她与父兄一起离开中原!
在自己的立场来看,这没有任何问题,可在她这里,却是极大的侮辱,尤其这倚天剑终究是她还回来的。
她好胜心本就极强,此举让她在属下面前大丢颜面,此番上武当山,是要在自己身上,将她自己丢的脸,一次性都找补回来。
若找不回来,便准备血溅武当山,一了百了了。
她堂堂郡主若死了,有人陪葬不是最应该的吗?
况且武当派这场劫难全因自己而起,如非自己乱入,导致赵敏未与张无忌相遇生情,她断然不会将事情,做的如此狠绝!
张三丰盛名之盛,无出其右,可以说是中原武林人士的信仰图腾。不提什么明教,只他自己若损折在这里,无异于给整个中原武人浇了一盆冷水,大灭抗元热情,或许会让很多武林人士,动摇抗元的决心。
作为蒙古人来说,却是大涨士气,连天下第一高手都被我们收拾了,其他汉人又有什么能耐!
而这也是原轨迹中,赵敏想要对付张三丰的根本原因。她要终结张三丰的武林神话,让他不再成为中原武人的榜样。
那会别说什么偷袭暗算,天下第一高手被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女子暗算成功了,怎么都是大丢颜面的事!
大丈夫斗智不斗力,谁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事干系重大,又是自己惹出的大锅,若不能将之消弭,那成什么人了!
卓凌风不由得把心横了:“罢了,罢了,我向她在一众手下面前低个头服个软,又有何妨!”
一生此念,心胸间斗然开朗,再不由想到张三丰适才对俞岱岩说的“大丈夫立世,要有轻重权衡”、“忍辱负重、随圆就方”“屈曲之道,能成就鸿鹄之志,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这番话看似说给俞岱岩听得,好像也是给自己说的。
况且张三丰盛名远在自己之上,又年过百龄,然而临到危难之际,都有苟免忍辱之意,也非他自己惧死,因为他有机会逃,却不逃走。只因皆是为了他人着想,他心中有着苦己利人的大胸怀。
反观自己嘴上说是怕牵累旁人,可到了事情上,难压一股邪火。明明师从高士,但随着武功越来越高,武林人士高帽戴的越多越多,却将师父多年教诲,忘的一干二净,不由得又是汗颜无地。随即想到:“习武之初,师父语重心长的地道:‘你若哪天,能够做到挨打不还手,你便成了!’
卓凌风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心中想的却是,我习武就是为了打人,然则今日我才理解他老家人的苦心。
他是要我明白,纵然武功不如对方,挨打不还手就很难了。倘若武功胜过对方,能挨打不还手,更是难上加难。
那么为何他要自己做到挨打不还手呢,那就是希望自己,某一天可以因为一些原因,做到一个“忍”。
这是“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得真谛,也是本门忍耻含垢、苦己利人的宗旨,只是他老家人见我痴迷武学,胸中又少了一副救世济人的胸怀,这才希望我能从中自醒。在做人之路与习武之路上,都能臻至绝顶之境!”
“大丈夫能屈能伸”得道理,卓凌风以前并非不懂,而是他自从穿越以后,仗着一些先知优势,从骨子里就有一种优越感,心中自然而然将这些人视做土著。
武功有成之后,闯荡江湖与人对敌,虽然陷入过危险,却不知向人低头。
他也觉得没人配他低头。
他更没想过,凭自己的武功与谨慎,有朝一日会向人低头,眼见武当派因为自己导致强敌来袭,生死存亡系乎一线,又无明教之众前来相救,许多平时从不理会的念头,这时突然间领悟得透沏无比,一时间志气高昂。
卓凌风心念一定,脸上神采焕发,宛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心中思如走马,其实也只一瞬间事。
众人见他眼神、脸色自迷惘而羞愧,眼神又自羞愧而至清明,却不知他所思何事。
“铛啷”一声,卓凌风忽然长剑归鞘,拱手抱拳,向赵敏深深作揖道:“郡主娘娘比我硬,更比我狠,手下杀人比手持倚天剑的我,更快!
至于郡主生死,全在于自己,外人又岂能擅自猜度。
在下前次大放狂言,说必杀你,又口不择言,竟以一人之言,枉断女子一生,纯属狂妄自大、不知深浅,还望郡主娘娘能够海涵包容!卓凌风这厢赔罪了!”
他这番话朗声说来,一些反应慢的、脾气莽直之人起初甚觉可笑,堂堂武林大高手竟然向一女子低头道歉!
但看场上如张三丰、玄冥二老等一众高手脸上现出赞许、感激、钦佩之色,似乎大受触动,一时间都觉诧异:“莫非低头也是一种本事?”
殊不知低头,本来是人都会的生存技能。
然而在本事越大的人眼里,低头却越难。
但一旦能低头,那就了不得。
汉高祖有白登之围,他若像楚霸王一般不会低头,一手建立得汉王朝,顷刻间就得土崩瓦解。
大将军韩信若不受胯下之辱,拔剑怒杀泼皮,有的只是一个因为一腔血勇,犯了王法抵命的匹夫,怎会有名传千载的“兵仙”?
这番道理,武功越高,活的越久的人才能懂!
因为若只会逞匹夫之勇,他们就活不到今天,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譬如张三丰在武功未成时,就去救文天祥,除了毫无意义的送死,又有何益?
哪会有现在天下知名的武当派!
再如鹿杖客昔日被张三丰制住,喝他进大殿,他若强硬不知低头,来一句:“我就不进去!”
张三丰掌力吐出,又哪有现在的他?
故而张三丰、玄冥二老等人对于卓凌风这番表现都是暗暗点头,均想:“此子武功虽高,却因年轻,有着一腔血气,这本身是人性上的光辉之处,然而在他这种人身上,却成了缺点!
而今竟能不惜自损声名,向一女子以求一宽,当真是个人杰,以后成就不可限量!”
张三丰俞岱岩等人更是明白,卓凌风当众认错低头,为的就是要保武当山上下平安,又怎能不怀感激之心?
赵敏抿起嘴唇,目射精芒,谛视卓凌风有顷,卓凌风便一直弯着身子,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娇声道:“真心话?”
卓凌风这才直起身子,正色道:“真心话!”他满脸庄敬之色,没有一丝倨傲愤怒之色。
赵敏眉头轻蹙道:“那你服了?”
卓凌风道:“服了!”
赵敏又道:“你后悔吗?”
卓凌风:“不后悔!”
赵敏又道:“那恨不恨我?”
若在昔日,卓凌风见她一味歪缠,定然大怒,但此时思路澄澈,心境清明,脸色不变道:“不恨!你是朝廷中人,又是蒙古人,行事不依江湖规矩,自然而然。
而我想救人,却又救不下,这是郡主棋高一着,又何谈一个恨字!”
赵敏这才将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拿了下来。她也不是个傻子,更不敢将卓凌风逼狠了,她今日若真的将武当山的人杀了,卓凌风这一番可全都白做了。
那就是拿他当猴耍了,届时焉能放过她,跟她的家人?
她上山之时,之所以提前安排家人回大都传信。
就是生怕卓凌风是个二愣子,死活不跟自己低头,反而一怒之下,拔剑出手,那就是自己失算,父兄也得赶快远赴漠北,逃脱他斩草除根之举。
而今卓凌风低头,她自己挣足了脸面,心下一高兴,自然见好就收,乘势收篷了。
她难道还真能将自己刺死,与武当山玉石俱焚?她还没活够呢!
赵敏做这一切,也是卓凌风将她逼的狠了,情势所迫,她不得不找补一把!
在赵敏眼中,哪有直接用死亡,让自己背叛国家、背叛君王、背叛父兄的,无论他出于什么用意,这太过自大,也太小瞧人!
不给卓凌风一个深刻的教训,以后动不动拎着剑,出现在她和家人面前,这还有生活趣味吗?
这便是有些事明明知道很危险,可偏偏要去做,其实只是“人活一口气”的解读。
赵敏沉默半晌,那双黑白分明眼珠转得几转,笑道:“倘若我说,只要你自缚双手,任我处置,我就即刻带人离开武当山,还将远征魔教的五大派中人一起放了,你愿不愿意?”
卓凌风唇角微微上扬,一抹自嘲之味很是明显,继而淡淡一笑道:“这事我适才也想过,但我后来就明白,自己杞人忧天了!
因为你绍敏郡主绝不是一些头脑简单的蠢货!”
这话机锋甚深,好多人均不明其意,但一些稍微有思维能力的,却是明白。
赵敏要卓凌风低头,为的是自己颜面,更为了他一个承诺。
卓凌风舍却颜面,为的是武当山平安,要的也是她的承诺。
二者俱有所求,有一个人低头,互相都有了台阶。
二人若都是自私成性,只顾自己痛快的卑劣之人,赵敏一句话便能杀掉武当全部,再围攻卓凌风,未尝没有将之斩杀的可能。
作为卓凌风这一方,也可以不管张三丰等人死活,直接拔出倚天剑大杀特杀,武当山人死绝,又哪及自己痛快重要!
可惜卓凌风、赵敏不是这种人,做不出那等愚蠢、无脑之事。
而能让赵敏不敢当真戏耍卓凌风的依仗,就是他神出鬼没的超卓身手,若然束手就擒,就等于放弃了一切筹码。
他以有用之身,自不会做出此等不智之事。故而以赵敏敏锐无比的心思,若提出这等条件,除了证明她是个蠢货,还能说明什么?
好在赵敏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摸准了卓凌风的脉络,所以才用了“倘若”两个字。
赵敏微微一笑:“卓兄厉害,名门弟子气像就是不凡。”又幽幽一叹道:“我不如你!”
卓凌风摇了摇头道:“非不如,是势不到。”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明白,若今日卓凌风抓住赵敏在意的人,比如她的父兄,向她问出同样的话。
你服不服,恨不恨?
让她妥协,赵敏会强硬的不低头吗?
恐怕也不见得。
她最终能做出最为刚硬的事,或许就是自己死,不去亲眼看见这一切,以求心灵上的慰藉与解脱。
然而卓凌风却不会采取这种愚蠢的方式。
张三丰适才说,做一个刚疾勇直、重义轻生、不知变通的人,于国于家于民俱无好处。
这话固然心伤张翠山之死,其实也是说给卓凌风听得。
他怕这个年纪人手持倚天剑这等神器,就会一个莽干,最终除了多害人命,于事无补!
张三丰一听到,卓凌风跑去用剑逼赵敏,做出叛国叛父之举,就有些头脑发疼了。
这是此等之事的解决方式?
若如此简单,他早就潜入元朝皇宫挟持皇帝,逼蒙古人退出中原了!
这简直就是儿戏!
但又念在卓凌风远来报信的份上,这番话不好明言,只是希望他能自悟!
好在卓凌风终究是明白了!
直取、曲求都是克敌制胜之道,一味的刚硬,有句话叫“盈不可久”,武学中也是一样。
见他懂得了这个道理,张三丰对他才是发自内心的,有几分赞许了。
同时,卓凌风脑海中的集运珠也有了反应,声望值竟然到了【百分之七十】。
他这时突然明白了,张三丰那会对自己说头角尽去之时,就是一飞冲天之日的含义。
或许张三丰听了自己做的事,觉得自己行事多少有些太过莽直,这对以后发展不利。
毕竟行事风格无论是硬刚,还是柔守,都是会被人针对个性,后以定谋。
这何尝不是张三丰被人偷袭后,再现身说法,要让自己懂得随势就形,不可偏执。
沉思间,就听赵敏说道:“将武当弟子都放了!”
殿外的一众手下,都将被制的武当三四代弟子放了开来。
赵敏笑盈盈地道:“卓兄,我们还斗不斗了?”
卓凌风也笑道:“我本就斗不过你!
况且斗与不斗,只在你念转之间,又哪有我说话的份。”
赵敏轻轻皱眉,说道:“形势格禁,欲罢不能。”
众人见两人谈笑风生,直视众人于无物,但说的话又非一般人能瞬间理解,这到底是恩怨消解了,还是怎么。
只有张三丰、卓凌风、鹿杖客等寥寥数人,明白赵敏并无为难武当之意了,可她一国郡主,就此罢手,难以服众,威望必定受损。总得再有个合理解决方式,才能收兵回营。
忽见赵敏跨上一步,朗声说道:“武当山上,谁能做主?”
张三丰与卓凌风心头一沉,相视一眼,均觉这个鬼丫头捉摸不透,也不知她要出什么招。
张三丰微微一笑道:“郡主娘娘,有何指教,请明言!”
赵敏负手说道:“张真人武功之高,雄踞武林第一多年,武当绝学名震江湖,
但莪方今日胜在人多,又用了不太光彩的手段暗算张真人,这本大违江湖道义!
可小女子本就是朝廷中人,行事遵循两军对垒之要,与江湖争雄不同,张真人,您说对吗?”
张三丰笑道:“郡主说的不错!”
赵敏拱了拱手,淡淡说道:“张真人海量汪涵,小女子佩服。
可是木已成舟,我们毕竟擒了您的徒子徒孙,所以怎么也得有个了断。
卓少侠宅心仁厚,又一直不希望死人,为此不惜用倚天剑刺我,还劈了我的琴台。
不过他终究没有伤害我,本郡主也是深承其情,免得大家死伤无数,污了武当圣地。
我想了一个法子,既可避免死伤,又能了断恩怨,还有机会让张真人的两位好徒儿重新站起来,您老愿不愿听一听啊?”
她这话几乎让所有人为之动容,张三丰与俞岱岩更是大惊失色。
“两个徒儿重新站起来”这信息量太大,就连赵敏一众手下,也起了一阵骚动。
俞三侠残废这么多年,还能重新站起来?
卓凌风也不料这一出,愣了一下,继而心想赵敏这是要将“黑玉断续膏”拿出来,还是要拿“七虫七花膏”暗算他们,但好像没必要。
莫非她已经喜欢我,胜过同一阶段的张无忌了!
这不是卓凌风出于自恋之心,而是他清楚知道,原轨迹中的张无忌没有得到赵敏放人的承诺,至于“黑玉断续膏”也是张无忌喝破索要的。
至于卓凌风自始至终,就在任何人面前没提过“黑玉断续膏”这茬,就是想着张无忌必会找她要!
没想到,赵敏却主动抛出来了,这是为什么?故而他才有了赵敏喜欢自己的想法。
盖因卓凌风了解一个真相,原轨迹中武当逃过一劫,不是张无忌和明教的人有多厉害!
那时赵敏阵仗实力之强,普天下没有任何一个门派可以对抗!
张无忌清楚,破局取胜的机会,只在抓住赵敏,否则硬打不过!
而赵敏退走,就是因为对张无忌有情,才不愿与之撕破脸,所以借着几名手下之败,借机退走离开。
否则单打独斗不行,只需要招呼一声,手下一拥而上,张无忌、杨逍那帮人自保脱身不难,想护持武当上下,那是想当然。
尤其最后张无忌、杨逍、韦一笑被玄冥二老相继打退的情况下。
有人补刀,轻松要了他们命!
正因为卓凌风有这种认知,对于赵敏此时的作为,却压根琢磨不透。
思忖间,就见张三丰面沉如水,说道:“郡主尊意如何,老道愿闻其详!”
“说来很是简单。”
赵敏朗声说道:“我先前的确不讲江湖规矩,但这次我就按照江湖规矩来。免得你们说我欺人太甚!
我这里有三个家人,阿大、阿二、阿三,你们站出来,张真人,您只要与他们比试一场,只要胜了,我们佩服武当派武功确然名下无虚。
我即刻率众下武当,秋毫不犯,再留下一款名叫黑玉断续膏的神药,医治俞三侠和殷六侠,待我回了大都,立马放了武当众人!”
她口中一直紧紧扣住“武当”二字,明显是在针对卓凌风这个非武当之人。
阿大阿二阿三,从她身后缓步走出。
这三人自进殿后,一直跟在赵敏身后,始终垂目低头,神情猥琐,谁也没加留神,不料就这么向前一站,登时如渊停岳峙,俨然大宗匠气派。再看他们各个形貌非凡,绝非易于之辈。
张三丰身受内伤,眼力却在,一眼便看出三人俱是当世一流高手,比适才围住自己的四人更胜一筹。
卓凌风也是脸色微变,张三丰武功再高,如今内力运不出来,也万无取胜三人的可能。
她明明出了一个大难题,可又抛出一个大诱饵,这丫头究竟存有什么目的?
是好是坏?
张三丰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事关一众徒弟的安危与终生,容不得退让,俨然说道:“好啊,小郡主气魄之大压倒须眉,无论胜败如何,老道都很是佩服。”
阿三久居西域,对张三丰只闻其名,常常认为中原武林人士少见多怪,将他说的神乎其神,不切实际。
眼见这人老朽枯槁,脸如金纸,胡须雪白,尤有血渍,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自然毫不畏惧,当下来到大殿中央,拱手道:“张真人,领教武当绝学。”左足一蹬,喀喇一声响,蹬碎了地下三块方砖。
这一手让所有人都悚然一惊,他将着脚处的青砖蹬碎并不稀奇,难在邻近的两块方砖,竟也让这一脚之力震得粉碎。
武当派的灵虚道人一直在为太师父的伤势忧心,这时忍不住大声道:“我太师父刚才受伤呕血,你们没瞧见么?你们怎么……怎么……”说到这里,语声中已带哭音。
赵敏微微一笑道:“这位道长话说的,可就不讲理了。
张真人乃是天下第一高手,成名一甲子有余,小女子一向爱武,最喜欢武功高强之人,故而我等虽然为敌,也不掩崇敬之情。
张真人若非受伤,与他一对一岂非对张真人太过不敬了?
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他老人家单打独斗吗?
我这三个家人,虽也都是当世一流的高手,那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这话明明是歪理,却让人无法反驳。
的确,张三丰不受伤,跟他单打独斗,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谁又敢说,我行?
卓凌风狂妄无比,然则也知道,现在的自己,面对不受伤的张三丰,几乎必输!
张三丰拈须沉吟:“郡主,老道还有一问,你真有办法让我两位徒儿复原?”
他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徒儿骨头被少林大力金刚指直接捏碎成了渣,还有治好的可能。
赵敏冷冷道:“俞三侠残废二十多年了,跟我本就没关系,我让他能够行走,就已经很难得了。殷六侠的事,是我干的,我自然有把握让他复原如初!
莫非当着这么多人,我还能骗你一个百岁老头不成?”
张三丰见她说的诚挚,不像作伪。
又一眼看出了阿三底细,他精壮结实,脸上、手上、项颈之中,凡可见到肌肉处,尽皆盘根虬结,似乎周身都是精力,涨得要爆炸出来,足见外家神功造诣非凡。
可若施出新创太极拳中“以虚御实”的上乘武学法门,未必便输于他。
所难对付者,倒是这阿二。
他头顶心滑油油的,秃得不剩半根头发,两边太阳穴凹了进去,深陷半寸,内力之深当今世上罕有能及,自己深受重伤,绝难抵挡。
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只有打发了这阿三再说,便向殿心走来。
阿三眼见张三丰竟飘然下场,心下倒生了三分怯意,转念又想:“今日我便和这老道拼个两败俱伤,那也是耸动武林的盛举了,不枉上武当山一趟!”
当下屏息凝神,双目盯住在张三丰脸上,内息暗暗转动,左手曲指为爪,右手树掌护胸,摆了一个“金刚礼佛”式,周身骨骼劈劈啪啪,不绝发出轻微的爆响之声。
张三丰眼见这一幕,知道这是佛门正宗的最上乘武功,自外而内,不带半分邪气,乃金刚伏魔神通。也悚然一惊:“此人功力非凡,不知我这太极拳是否对付得了?”
双手缓缓举起,要让那阿三进招。
忽见卓凌风朗朗说道:“张真人,赵姑娘虽要见识武当绝学,然武当武功之起源,多少与我全真教也有几分渊源,此番就让晚辈下场代劳,若实在不行,您在下场也还不迟!”
说着襟袖飘扬,立于张三丰身畔。
众人皆是一愣,赵敏啐道:“你是全真高足,道法上武当和你有渊源,这不足为奇,武功上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瞎凑什么热闹?”
卓凌风微微一笑道:“有没有关系,你小小年纪,又怎生知晓?”
众人瞬间都看向了张三丰。
毕竟卓凌风若是胡说,那对武当可就大为不敬了。
张三丰捋须含笑道:“卓少侠说的不错!
老道平生第一次习得武功,与人动手过招,皆因神雕大侠杨过在华山指点之故。
那年我才十三岁,恍然间,已经过了九十七年了。”
说到这里,不由回首前尘,那次华山之行,是他第一次见到郭襄。
现在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张三丰心下很是感慨,长叹一声道:“而杨大侠一身武功卓然成家,可与全真教渊源非浅,老道创立武当,武学中自有杨大侠昔日之授,故而与全真教自然也就脱不开干系。
尤其全真教以柔克刚、以虚御实得武学理念,与本派所传实则别无二致,所不同者只是具体招数罢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恳挚无比,纯出自然,决计做作不来,况且以张三丰的身份断无说假话之理。
《九阳真经》纯系内功与武学要旨,没半招攻防招数。因此当年觉远大师虽练就一身神功,却始终不会半分武功,遇到敌手,都是毛手毛脚的应付。
张三丰自然也是如此,故而与觉远追寻潇湘子与尹克西到华山时,内力虽已不弱,可也要杨过当面传授四招,才能和尹克西放对,
杨过虽只教了张三丰四招,可那四招博大精深,蕴含武学妙理,张三丰受益匪浅。
无论是后来与何足道过招,保全少林荣名,还是自己逃出少林,后来创立武当,都有这四招之功。
饮水思源,乃为人之本,张三丰一代宗师,这些话说的自然没有半分勉强。
然而这话却让大厅之人尽皆耸动。
张三丰竟然曾被“神雕大侠”杨过传授过武功。
杨过昔年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蒙哥,他的事迹名传天下。
江湖上有多少人就曾经猜测过,屠龙刀之名,或许就是纪念他“屠龙”的丰功伟绩。
至于杨过与全真教渊源之深,只要不是无知之辈,都是一清二楚,就不必说了。
他在全真教得了全真教内功心法,又在古墓派中,因为修炼玉女心经,在王重阳古墓练功之地,修炼全真武功,后来又得了他的重阳遗刻。
起初杨过因为全真教道士,对王重阳深恶痛绝,后来又对他极为佩服,在心里拿他当师父,这才有了与小龙女在他画像下成亲之举。
旁人不太清楚具体,却知杨过与全真教有武学渊源,张三丰又和杨过有武学渊源。
这样子论下来,卓凌风身为全真弟子,足可替张三丰接了这一阵。
赵敏其实早就想过卓凌风会架横梁,一直想着他以什么借口插手,要是他再求自己一把,自己就做个顺手人情,马马虎虎答应了。
让他不要记着刚才的小事不放。
却万万没想到,张三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让她有些失算了。
赵敏定了定神,强自说道:“张真人,你这是摆明了恃强凌弱,以技压人。”
她带领大队人马暗算、围攻一个百岁老人,却说对方恃强凌弱,如此刁钻,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张三丰面对这个女子,也是有些头疼,微微一笑,道:“郡主娘娘,这也算是江湖上的规矩。”
赵敏秀眉微蹙,哼了一声。
她先前说过,这次要按江湖规矩办事,总不能当众食言自肥。
卓凌风双眉一轩,说道:“几位看似奴仆身份,可都身怀绝学,我们上次交手,未分胜负,今日当着张真人这位武道大宗师的面,我们正好请老人家指正。”
阿三浓眉一挑,冷冷道:“你用不用倚天剑?”
他自恃神功,又有打死少林空性神僧的战绩,卓凌风不用剑,他就不怎么忌惮了。
卓凌风朗然一笑道:“你们讲规矩,我会更讲规矩!”
说着将腰间倚天剑双手递给张三丰,说道:“还请张真人暂且保管此物!”
说着双目一扬,径直向阿三走去。
阿三见他这么施施然前来,举手投足只是步行动作,毫无攻防之意。似乎全身均是破绽,又似乎全身均无破绽,一时间不知如此下手,不由退了一步。
赵敏皱眉道:“你要替武当出头那也罢了,但是对于你,单打独斗对我们不太公平!”
卓凌风脚下一停,说道:“赵姑娘既能如此豪气,答应救助俞三侠、殷六侠,还要放了宋大侠他们,卓某深感其情,那么就让他们三个一起上,如此也能节省点时间。如何?”
张三丰暗暗吃惊,寻思这三人武功非同小可,各个功力深厚,卓凌风武功再高,终究年岁尚轻,以一敌三,恐怕难胜。
赵敏盯着卓凌风说道:“拳脚无眼,你前几天中了玄冥神掌,一对三,可得想好了!”
卓凌风眉头微蹙,不由心想:“这丫头究竟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我,还是真的看在我得面上,做出了重大让步?
而今听她言语中又对自己不无关切。莫非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真的已经胜过同一时段的张无忌了?不是自我脑补?”
但又想到,赵敏心思多变,狡猾奸诈,定是怕刚才逼的自己低头,得罪狠了。
害怕自己以后报复她,这才有意示好,以后纵然帮着蒙古,也要让我对她下不了狠心。
卓凌风寻思着:“可不能再给她好脸,让她有恃无恐了。不然以后再跟我整这一出,我还混不混了!”一念至此,冷冷道:“命由天定,就不劳郡主娘娘操心了!”
赵敏身后的十余人一齐踏上一步,向他怒目而视。谁没看出来郡主做了大让步,这是有心跟卓凌风化敌为友。怎料他还不领情,简直岂有此理!
赵敏咬了咬嘴唇,啐骂道:“不知好歹,哼,叫人打死了也活该。”
卓凌风道:“郡主,前事已经揭过。我叫人打死,还是他们叫我打死,那需要手底下见真章!”
两人一斗嘴,竟将阿三丢在一边。
张三丰望着二人,心里生出一股无奈,说道:“卓少侠,小郡主说得是,对手武功甚高,你要三思而行。”
卓凌风微微一笑,说道:“真人放心,我自有主张!”
张三丰见他胸有成竹,心中不胜疑惑:“莫非我老眼昏花,看走眼了?他真有惊天动地之能!”说着手持倚天剑,退了回去,坐在椅中。
卓凌风也不立门户,将衣摆往腰间一别,一双星目射出缕缕神光,从阿大、阿二、阿三脸上掠过,森森然有如利剑长戟,淡淡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