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看向几位武当弟子,说道:“烦请几位师兄弟抬来香案。”他准备让灭绝师太将倚天剑供在桌子正中受礼。
卓凌风却淡淡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就请灭绝师太持倚天剑受了此礼吧!”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无不愕然。
让杨逍向倚天剑磕头,美其名曰是向郭靖杨过他们磕头,可灭绝师太若是持剑受礼,那算怎么回事?这给灭绝师太磕头有何区别?
真就是给死人磕头是假,给活人磕头是真了?
大凡江湖中人,都极重视名誉二字,遇上这等事,虽明知不是对方敌手,亦必以死相拼,更何况杨逍这等异常冷傲之人?
杨逍果然瞬间恼羞成怒,额上青筋暴涨,怒道:“卓帮主,你既然有意包揽我与峨眉派的是非恩怨,取了杨某人性命,岂不痛快?何必如此作践人!”
卓凌风呵呵一笑道:“这样就是在作践你?那你昔日对孤鸿子呢?”语气之中,满含讥讽。
杨逍连声冷笑,道:“那只能怨他学艺不精,又心胸狭隘!”
明教众人有点代杨逍不平,心中暗自想道:“别人技不如人,也就是了,你这般做法,着实辱人过甚?”
只因明教来人都是一方首脑身份,都有几分矜持之心,虽有不满,但还能自持不乱。
卓凌风对众人反应,竟似也未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我们都是武林中人,技不如人,所在常有,那你现在何尝不是技不如人?难道不许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周颠高叫道:“卓帮主,你这样我瞧不顺眼了,武林争斗,你已然胜了,却还要这样穷追猛打,岂是大丈夫行径?”
卓凌风冷冷接道:“杨逍当年也是胜了,说出那等辱人之言,就不是穷追猛赶?
他都做的,区区自信比他还狂还傲,难道就做不得?”
杨逍惨然一笑道:“杨某年少轻狂,对孤鸿子昔日的确羞辱过甚,可我有魔头之称,与阁下却是不同,你这样对得起全真教与丐帮的侠义美名么?”
“这就是君子欺之以方,对吗?”
卓凌风笑了一笑道:“杨逍,你可知峨眉派创派祖师是谁?”
杨逍道:“纵然郭襄郭女……”
灭绝师太、周芷若、贝锦仪听他提到创派祖师的名讳,一齐站起。
灭绝师太两条长眉斜斜竖起,喝道:“本派祖师的名讳,岂是你这混蛋叫得的?”
杨逍冷哼一声道:“郭女侠纵是郭大侠的女儿,但我可以向倚天剑请罪,向灭绝老尼磕头,天下没有这番道理!”
卓凌风漫不经意地说:“你见识广博,我曾听闻郭女侠有个外号,知不知道?”
杨逍道:“郭女侠外号‘小东邪’!”
卓凌风道:“那为何是小东邪?”
杨逍一呆,自觉落入圈套,只好硬着头皮说:“她外公黄岛主号称‘东邪’。”
卓凌风扫他一眼,冷冷说道:“很好,你知道我为何要让你向倚天剑磕四个头吗?”
就听他接着道:“黄岛主学究天人,一身武学博大精深,但最为出名的便是‘弹指神通’,虽说他前后收过七位弟子,多少都学到了这门武功的初步功夫,郭大侠夫妇与杨大侠更是得他亲授此技,多次显威江湖。
你从何处习得这门武功,我等也不想追问,可你怎么说也与峨眉派能扯上几分关系,你再羞辱倚天剑是破铜烂铁之时,何曾想过一点饮水思源的为人之本?
你是不是觉得黄岛主为人漠视礼法,洒脱不羁,你自己是在效仿于他!
殊不知黄岛主虽然号称东邪,可他为人最讲忠孝节义,他因与本教重阳祖师有故旧之情,面对后辈辱骂,都能淡而视之,不予理会!可你却对峨眉派如此羞辱,心中可有半個义字在身?
那纪晓芙乃是峨眉弟子,你却因喜欢之名行奸污之实,你本该就死!
可惜纪晓芙甘愿背反师门,也要承认她不后悔遇上你,我若以此打死你,不但你心中不服,你明教众位兄弟也必然心怀怨恨,难免坏了联盟大事,否则我焉能容你一个不讲孝义二字的卑劣之人,接二连三地耍傲气?”
说着看向张无忌:“张教主,当日纪晓芙死时你也在场,请你将事实复述一遍,也让某些人心里落个安稳踏实。”
张无忌定一定神,低头想了一下,叹声道:“结合纪姑姑对我说的临终遗言来看,当日是灭绝师太让纪姑姑来害杨左使,她先是低头沉思,终于摇了摇头,神态极为坚决,显是不肯遵奉师父之命。
灭绝师太举起左掌,便要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盼她最后终于回心转意。
当时我远远躲在一边,害怕极了,心想这一掌击在头上,纪姑姑是决计不能活命的了。可她突然双膝跪地,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灭绝师太这才手起掌落,将她击死!”
杨不悔一直以为灭绝师太直接将她娘打死,没有任何怜悯之情,但听张无忌亲口说出灭绝师太手掌顿了一顿,她了解灭绝为人,能让她手掌停上一停,那是何等不易。
卓凌风哼了一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我等习武之人哪个不知。
从张教主此言不难看出,纪晓芙明知自己会死,可都以峨眉弟子自居,所以才跪在地上受死。
杨逍,你既然喜欢纪晓芙,又与她有了夫妻之礼,向灭绝师太磕个头,难道不该?”
但见杨逍面如死灰,身子颤抖,
卓凌风这番话合情合理,让他一向雄视四海,无所顾畏的信心崩坍了,浑身汗出如雨,彷徨莫知所适。
在他失神落魄之际,周芷若忽然冲出座席,大声说道:“杨左使,我纪师姐对你一片真情,……”
她泪痕满颊,又飞起两片红晕,轻功展动,风吹衣袂,端是清雅秀丽,娇丽无匹,既像一株摇颤在风雨中的海棠,又像晓露水仙,直看得人大生惜怜之情。
周芷若转头望了灭绝师太一眼,接道:“纪师姐甘愿为你触犯门规,你难道就不能为她向我师父低个头吗?
卓帮主苦口婆心,就是为了让明教与本派去掉隔阂,并力抗元,你却仍将个人容名看的比自己性命以及纪师姐对你的爱意还重,我都替她觉得不值!
我虽未亲眼见到纪师姐,可不难想到当日的情景,让人一听鼻酸……”
忽听殷天正声如洪钟般地喝道:“周姑娘说的不错,杨左使,我等武林中人手下人命无数,都是一身罪孽,可若连孝义二字都不讲了,纵然咱们不惧亡命丧身,我等内心也难安稳。纵然冲着纪女侠,你给灭绝师太磕个头又有何妨?”
要知周芷若本就美绝人寰,配上她温和柔软的话声,让人无不如拂面春风,醉人若酒。
殷天正知道她心向外孙,也不由想到自己女儿与张翠山。有心成全周芷若,但灭绝师太这一关不好过,首先就得让她了了怨仇。
张无忌也呐呐道:“杨左使,这话的确不错,灭绝师太终究是纪姑姑的师父,你看在她的面上,向灭绝师太她老人家叩头也不违情理。”
他早就为周芷若绝代风华,艳丽容色所醉,心中迷迷糊糊,只觉她这般娇美之人,所说之言,自是无一不该。
明教众人听教主这么说,脸上的愤怒之情,也逐渐消去,情势大见缓和。
卓凌风却明白,周芷若中意张无忌,若不乘机将明教与峨眉的梁子了了,她根本没可能,那么有此表现也不足为奇。
杨逍掉头一瞧,看了看杨不悔,但见她抿着嘴唇、俏脸发白,身子微微发抖,又看了看明教众人,忽地叹一口气,悻悻说道:“好,好,让灭绝师太持剑受礼就是了。”
卓凌风冷哼一声,说道:“既然都要做了,这幅勉强的样子,又做给谁看,难道灭绝师太缺你这几个头不成?”
杨逍气得脸色涨紫。
“不错,不错。”周颠拍手大笑:杨左使,既然决定要磕了,这幅不情愿的表情就不要做了。”
杨逍白了周颠一眼,他是真的搞不懂这家伙到底哪边的,叹道:“说来容易做来难。”
“杨左使,你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周颠大声嚷嚷:“哼,实在觉的两难,那就直接自刎当场,学一学人家张五侠也未……”
他话没说完,就被说不得捂住了嘴。
杨逍一呆,继而放声大笑:“周兄骂的是,杨某人有用之躯不便就死,又矫情个什么。”
众人见他面色坦然,显然想通了。
卓凌风转向灭绝师太说道:“师太,请你出来受了这几个礼吧?”
灭绝师太略一沉吟,高声说道:“卓帮主,老尼这里致谢了。”说完抱剑长揖。
卓凌风躬身还礼,说道:“师太言重了,小子如何敢当。”
灭绝师太朗朗笑道:“卓帮主不辞幸劳,为我峨眉讨回公道,理应受老尼一拜之礼。”
她每想到自己半生之中,两大心愿难得实现,心中就惴忡难安,立志在余年之中,将魔教魔头斩尽杀绝,现下既得卓凌风鼎力支持,仇报了一半。
再有这丐帮、明教结盟,以这遍布天下的雄厚之力,驱逐鞑虏指日可待,一旦心愿得偿,内心中自是欢乐无比。
灭绝师太将倚天剑双手一捧,步出席间,傲然立于大厅中间,将倚天剑举过头顶。
杨逍上前几步,整理衣冠,扑通跪倒在地。
全场所有人都一一起立,准备行礼致祭。
就连张三丰也不例外。
卓凌风郑声道:“第一拜,拜郭大侠对爱人忠贞敬爱,对朋友宽厚仁义,用一生来践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崇高精神!”
杨逍重重磕头。
众人也都齐齐行了一礼。
“第二拜,拜黄帮主,为郭大侠灌输以天下百姓、民族国家的安危祸福为己任的高尚理念,并且能与郭大侠将人民的苦难放在第一位,永远贯彻始终,百死而不悔!”
众人无不动容,有些人听的有些不大懂,毕竟这意思,好像郭大侠还是黄蓉成就的一样,但还是齐齐行礼。
只有卓凌风知晓,黄蓉对郭靖来说,不只是爱人妻子,也是好老师。她谈情说爱之余,对郭靖没少讲岳飞、范仲淹等历史名臣的事迹。
要说郭少侠是郭靖母亲与江南七侠教出来的,但黄蓉才造就出了郭大侠,是她让郭靖坚定了人生信念。
但有些人只以为黄蓉什么都不懂,只是有点小聪明,只会谈情说爱。
但这也怪不了别人。
因为一个人做不到他能力之外的事情,同样也难以理解认知之外的事情。
卓凌风却记得清楚,郭靖被杨过害的重伤之后,金轮来袭,郭靖下意识护住黄蓉。
但黄蓉却说:“靖哥哥,襄阳城要紧,还是你我的情爱要紧?是你身子要紧,还是我的身子要紧?”
郭靖才放开了黄蓉的手,说出了一句:“对,国事为重!”
两人生死关头这短短两句话,又培养出了一位大侠。只因将心性浮动,善恶难辨的杨过,从汉奸的道路上给拉了回来。
卓凌风目光如电,缓缓扫了众豪—眼,说道:“三敬杨大侠浪子回头、迷途知返,以‘神雕大侠’之名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襄阳城外飞石击杀蒙古大汗,保大宋十三年和平。”
众人又齐齐行礼,杨逍听了这三人事迹,真是自惭形秽,心中惶惶难安。他是真不知道倚天剑跟这三人有关系,否则怎么也不会说是破铜烂铁的话。
他正要磕头之时,忽闻身后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女子声音:“且慢!”
众人一听这声音,异常陌生,但功力极深,清清楚楚地送入了各人耳中。
众人一凛之下,各自回头望去,就听得远处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
乐声缥缈婉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哪一方传来。
众人大奇,实不知这琴箫之声是何含意。
卓凌风眉头微蹙,就见张三丰微微一笑道:“芳驾惠临武当山,老道有失远迎!”
“小女子不请自来,还望张真人海涵!”
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飘然进入大殿,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
这四具琴比寻常的七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进厅后分站四方。
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支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她们也分站四角。
这八女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手中的瑶琴、洞箫似均为金属所制,长短尺寸,可作攻防兵刃。
八女站定方位,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
众人多数不懂音乐,然都听出这乐声婉转悦耳,卓凌风不由想到任盈盈与赵敏昔日抚琴的样子。
悠扬乐声之中,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女在乐声中缓步进厅,她约摸二十六七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绝美,只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手中持了一根青竹棒。
武当弟子本想出手阻止,但见这群女子脸色神情之间,流现出无比的冰冷,竟自不敢出手阻挡,只能目注她们的背影,步入厅中。
这黄衫女子出场如此声势,人又美貌飘逸,人人的目光都在瞧她。
但丐帮众人一见这黄衫女子进来,目光不约而同地都凝视着那根青竹棒。
杨逍见这许多女子进来,自觉仍跪在地上未免太过让人小看,就要起身,突然两腿“鹤顶穴”上一阵酸麻,竟然无法起身,就见膝盖上面插了两根金针,很是惊讶道:“弹指神通?”一瞬间就觉浑身麻痒。
张无忌急忙上前为其拔针、解穴、疗伤。
旁观众人也无不讶异。
张三丰与卓凌风这等耳明目快的高手,看到了两点寒星,猜到是黄衫女在衣袖中弹指发针,金针穿破衣袖再打敌人,无影无踪,倏忽而至,杨逍又在失神之下,哪里闪躲得了?
明教殷天正、殷野王等一众精于暗器听风之术的高手,也都听到了极轻的嗤嗤之声,虽没见那黄衫女做出任何动作,但都知道是她发出金针打中了杨逍穴道。
欲要喝问,但听杨逍喝出“弹指神通”,不禁大吃一惊,正惊愕间。
就见黄衫美女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掠过大厅上众人,最后停在卓凌风脸上,冷冰冰地道:“卓帮主,面对这等奸淫掳掠之徒,你不将其给毙了,竟然还让他给杨大侠磕头,真是胡闹,这样怎么能做丐帮帮主?”
这几句话中微含责备之意,但辞语颇为亲切,犹似长姊教训幼弟一般。
众人也是吸了一口凉气,这女子究竟是何来路,闯武当山、收拾杨逍、责卓凌风,浑然不知惧怕。
赵敏眼珠子一转,紧紧盯着卓凌风。女人特有的敏感,让她瞬间觉得两人渊源非浅。
卓凌风明知黄衫女来历,却有些纳闷,她怎会跑到武当山来了。
打量这竹棒时,只见那棒通体碧绿,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来经过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却也别无异处,应该就是丐帮世代相传的“打狗棒”,也是帮主信物绿玉法杖了,不由心想:“莫非史火龙已经死了?”
一时间面露疑色,但两家渊源极深,自己一身武功也多来自古墓,拱手说道:“这样只怕有些不妥。”
黄衫女子还了一礼,淡淡道:“怎么不妥?”说着看向明教众人:“纵然你怕杀了他,让明教众人脸上挂不住,从而不顾大局,与丐帮为敌!
可只冲全真教与郭大侠父女两的渊源,你只需将刚才那招‘手挥五弦’的功夫,与灭绝师太交流一番,让她取杨逍性命犹如探囊取物,又何必与这等人多费唇舌?”
黄衫女这些话,如若说的别人,定被明教众人斥责为大言不惭的狂妄之徒,但这个人是卓凌风,却似变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因为他们见识到了卓凌风的神妙武功,无人觉得这等托大之言,说的不该。
卓凌风更清楚自己适才击退韦一笑用的“手挥五弦”功夫,来自九阴真经,显然她早已到了,不知看了多久。
抱拳说道:“世姐误会了,非莪敝帚自珍,也非杨逍不该死,只因灭绝师太性格严酷,被一些人诟病,可人人都赞她光明磊落,她与我相识已久,也从未向我提出过,让我帮她杀杨逍之举?我又如何能让她清名有损?
况且郭女侠传给她的叫祖师传授,她用起来心安理得,但若靠我一个晚辈,杀了仇人,不但明教众人不服,她一辈子心下难安,这又岂是我卓凌风所当为?”
他这几句淡淡之言,只让众人对他与灭绝师太又生出了敬佩之感。
因他言下之意,人人听得出,他有的是手段让杨逍死,但却不肯挑起群豪激愤之情,明显是为了明教丐帮联盟之事考虑了。
而灭绝师太将倚天剑都能随意借他使用,也从未向他提出此等要求,胸襟何等磊落,是以更增群豪对两人敬慕之心。
黄衫女微微一笑,柔声道:“嗯,你叫我世姐,看来你知道我从长安来了,我听人说丐帮新奉立了一个帮主,何等英雄了得,今日一见,唉,唉!”说着螓首轻摇,颇有不以为然的神色。
赵敏冷笑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是什么人,仗着会点‘弹指神通’,就敢在武当山装神弄鬼了吗?”
说话间,已与卓凌风站于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