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风与王保保边说边走,很快到了王府后院。
要说汝阳王府外院气势恢宏,内院就大有雅致之风了,就见阁楼巍峨,到处花红柳绿,石景林立,错落有致。
一弯曲水流淌,白玉石桥横跨水上,岸边垂柳青碧,清风拂过,放眼一片碧波,浪浪连叠,层层递进,令人耳目一新。
“叮……咚……”
远处传来一缕琴音,大得空静悠远之意,卓凌风脱口道:“这抚琴之人是敏妹吧?”
王保保轻咦一声,眉头一挑,笑道:“家父若心情不好,妹妹就会为他抚琴。”
卓凌风微微颔首:“此曲宁静优雅,有安神止息,消去胸中烦闷之能!”
他知道汝阳王这会心情必然不好,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思忖之中,顺着琴音而行,走过了小桥,来到一处花木荫浓之所。
花木中央,有一座六角型建筑,外形相当特别,檐牙高啄,像似一座亭子围了六堵厚墙,围墙约有人高,并无窗户,墙头至屋顶,却留了数尺空间。
只有几根大柱支撑住屋顶,乍看之下,只觉亭不像亭,屋不像屋,妙尽其趣。
亭外四下布满了数十个持刀弄弓的武士,亭内有着数人,四个绿衣小婢,分站两边。
那個所谓青衣老仆凭柱而立,他的身后坐了一男一女。
那抚琴女子身穿粉红衫子,明眸皓齿、肌肤胜雪,正是赵敏。
卓凌风望着她的娇靥,只觉心中和馨安宁,她青丝耳畔垂下,大半挽于脑后,一双剪水眸子中,透着淡淡的迷茫之意,不过手下十指弹奏出来的琴音,卓凌风却是听不出来丝毫迷茫之意。
她的半截修颈,莹白细腻,宛如牙雕玉琢,此时阳光透过花木,又斜透在亭子里,导致半面轮廓被光彩浸染,有着说不出的温柔韵致。
虽只几个时辰没见,直让卓凌风觉得赵敏又比以前美了几分,定了定神,这才看向她身边的男人。
就见他四旬年纪,面带长须,相貌威严,穿着蟒袍,腰际缠一条玉带,他此刻双眼微闭,手掌轻拍大腿,神态安闲。
可他自有一股慑人气势,卓凌风就见在场人等,无不流露出恭敬神气,应该就是赵敏的父亲汝阳王察罕贴木尔了。
这时几人到了近前,都旁观静听,不敢惹出丝毫动静,也不知生怕惊扰了赵敏,中断了琴音,还是扰了汝阳王听琴的雅兴。
然而赵敏一看见卓凌风,当即喜极而笑,双手在琴弦上一滑,做了收尾,小口微微张开,似要叫喊什么,就听身边的长须男子双眼倏张,精光如炬,重重哼了一声。
赵敏只好吐了吐舌头,对卓凌风莞尔一笑。
王保保鹰行虎步上前,行礼道:“父王!”又向卓凌风一指道:“他就是卓凌风。”
汝阳王一双精光如炬的眸子,倏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果然气宇轩昂,英俊不凡,却是哼了一声,神情很是不屑。
他适才闭目听曲,此刻双眼睁开,目光凌厉,立时显出了机智无比的神态,一部苍黑美髯随风飘拂,机智精明之中,又显出一派威严之相。
卓凌风对汝阳王轻视自己,毫不意外,也不生气,抱拳躬身一揖,正色说道:“晚辈卓凌风见过王爷!”
汝阳王端起茶盅,饮了一口,仿佛视而不见,卓凌风一直躬着身子未起,纹丝不动。
过了半晌,赵敏看不下去,哼道:“父王!”伸手欲揪他的胡子。
汝阳王急道:“免了!”
卓凌风这才直起身子。
汝阳王目光一转,盯着王保保说道:“看来他的武功确实很高,你的手段奈何不了他?”
王保保笑着道:“父王,孩儿对武功一道所知有限,的确不如妹妹,看来还是她的话可信!”
汝阳王看了卓凌风一眼,盯着王保保凝声道:“既然所知有限,就不要轻易说什么,武林中人成千上万,小小年纪,又能强到哪儿去的话!
需知两军交阵,你的许多意想不到,就会败兵覆师。”
汝阳王用兵多年,好多起义军都被他扑灭,一双目光极为慑人,王保保登时低下头去:“父王训教的是。”
只听赵敏笑道:“父王,你别说哥哥了,也怪女儿说风哥武功之高天下无双无对,哥哥难免觉得夸大其词了。”
“是吗?”汝阳王瞥了一眼赵敏,说道:“既然夸大其词了,本王又何必见他。”
说着作势起身,赵敏跳过按住汝阳王肩头,给他轻轻捶背,一撇嘴道:“父王,我们刚才说好的,你要说话不算数,我可就不理你了。”
汝阳王向来宠爱娇女,她这一撒娇,自是越发怜惜,拍拍她手,说道:“别闹了!父王有事要说!”
说着放下茶盅,目光投向卓凌风,徐徐说道:“小子,你是全真教弟子?”
卓凌风略一颔首,汝阳王突然眉头一挑,道:“你可识得完颜德明?”
卓凌风不由心弦绷紧,转头看去,赵敏凝望自己,眉梢眼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
卓凌风摇头道:“不认识。
但知道,他是女真人,道号重玄子,是本教任期最久的一位掌门真人,也是本教最后一位掌教!”
他前世真的不知道这个人,但师父“复阳子”收他为徒后,自然为他讲述过全真教历史。
这个重玄子对于全真教历史重大,只因全真教自此人之后,就没有掌教了。
盖因他是金人,自其之后,全真教七大支脉就互不统属了,就像卓凌风的师父复阳子,只是全真教龙门派的掌门。
而龙门派是丘处机的道统。
其余六子也各有道统,也各有掌门,但全真教再无一掌七脉的掌教了。
汝阳王道:“二十年前,我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当今圣上制授特进重玄子为神仙玄门演道大宗师,掌管诸路道教所,知集贤院道教事,并赐号‘重玄蕴奥宏仁广义大真人’。”
卓凌风接道:“晚辈虽是全真弟子,却是尘俗中人,他管不到我!”
汝阳王眼睛一翻,打量了卓凌风两下,说道:“你这小子,看来的确对完颜德明很是了解了。”
说着目光掠向四周,淡淡道:“这位全真教掌教,本为金朝王室贵胄。
后来本朝灭金,为避杀身之祸完颜家投降于本朝,为了表示恭顺,永无复国的想法,以求保命,完颜家后人皆出家不问世事。
当时全真教规模宏大,本朝贵族信者其多,又有太祖皇帝敕封长春真人,统率天下道教之荣耀,完颜一脉的人就做了全真道士。
这完颜德明道法渊深,继苗道一之后,便做了全真掌教!”
卓凌风幽幽道:“道法渊深不见得,但他适合让全真教蒙羞,再无能复起!”
正因为这个金人做过全真掌教,后来人都觉得全真教掌教臭了,就再也无人试图去将全真教合并,去做这掌教之位。
这与宋真宗来了一次泰山封禅,后世帝王无论功劳再大,也不愿再去泰山封禅一个道理。
汝阳王听了这话,想了想,忽而笑道:“小子,你这么说,就是告诉本王,你不会如完颜德明一样了?”
卓凌风笑道:“王爷高看在下了,卓某一介武夫,又如何敢觊觎全真掌教之位!”
汝阳王哼了一声,瞪视卓凌风:“那你想见本王,想要做甚?”
卓凌风深深地看向赵敏,赵敏与他脉脉对望。
卓凌风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见王爷,只想恳求王爷,能同意我娶敏敏为妻!”
饶是赵敏早知这一切,也不由心跳加快,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除了自己以外,四周再无他人。
汝阳王却是面露森然之色,眯起双眼,望着卓凌风,冷冷道:“是么?你可知敏敏这个年岁,早该嫁人,为何拖拉至此?”
卓凌风凝视着他,缓缓道:“因为在王爷眼里,没有人可以配的上敏妹!”
汝阳王听他所言,和自己内心所想一样,不禁心头大悦,阴沉冷漠的脸上,忽然间流现出一抹笑容,说道:“你倒也是个人才!
敏敏不但是本王的掌上名珠,更有蒙古第一美人之誉,这对我大元更是一种象征,你一个汉人凭什么敢在这里口出狂言,娶我女儿?”
“爹,我告诉过你了!”赵敏的声音又轻又细,神态坚定无比:“今生今世,除了风哥,我谁也不嫁!”
“敏敏!”汝阳王怒道:“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再说话,我就非让你嫁给别人!”
赵敏妙目圆睁,刚要开口,就听汝阳王一声沉喝:“成先生!”
那名青衣老仆身子一晃,食指虚点两下,赵敏华盖、水分等穴道一麻,不但身子僵硬,动弹不了,就连开口亦是不能。
成先生收起指头,叹道:“郡主娘娘,得罪了!”
卓凌风见他出手奉了汝阳王之命,并无伤人之意,自然没有出手阻止,只朝着赵敏聚音成线道:“敏妹,这是我们翁婿俩的事,你越帮我,你父王越气!”
赵敏何等聪明,瞬间恍然,只是狠狠白了成先生一眼。
卓凌风盯着这个青衣老仆,冷冷道:“你这弹指功夫,乃是少林派手法,想必你就是混元霹雳手成昆,也是现在的圆真?”
这人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无声无息,摘去头上青帽,露出一个光头,双手合十道:“好眼力!是你让丐帮在江湖上传言,老衲没死的消息吗?”
卓凌风冷冷答道:“正是。”
成昆心中甚觉意外,暗道:“当日光明顶上,我被张无忌的九阳神功所败,又与殷野王比掌诈死,金蝉脱壳,世人都认为我已死去,这小子究竟如何知晓我没死的?”
卓凌风暗暗忖道:“这人恶毒异常,此刻在这里,也是缘分,倒不如借机和他攀谈,恭维他几句,探听出宋青书之死的真相。”
当下拱手说道:“阁下乃当世奇人,手笔之大,天下无人能及。
只利用一个徒弟金毛狮王,就搅的武林腥风血雨,不但害死自己师父空见大师,让天下第一大派少林寺少了一位大宗师,就连第一大教派明教也险些倾覆。
这次杀了宋掌门的儿子,想来也是预备作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成昆生性阴沉残酷,一向多疑,喜怒之情,从不形露于神色之间,尽管心中满是疑问,但面色仍是一片冷漠地说道:“老衲灭魔不成,遭遇魔头围攻,不得不诈死。
本是想要行走江湖,谋夺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基业,一方面好为王爷效力,也好还天下一个太平,造福苍生,怎料竟被你抢了先着,夺得丐帮帮主之位。
好在你与郡主娘娘迟早都是一家人,这宋青书却又不知好歹,仗着一点身份,对你与郡主娘娘喊打喊杀,老衲受王爷器重,杀他难道不应该?”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投在赵敏脸上,淡淡道:“我故意要让武当派的人知道,凶手就在汝阳王府,就是断定武当派、明教都不会与郡主甘休!”
又看向卓凌风:“可是郡主对你痴心一片,为了你都能舍弃大业,大家生而为人,投桃报李,难道不应该?”
卓凌风没想到这个老阴逼会来这一手,自己做汉奸还要逼着自己一起干,而他的理由又冠冕堂皇,一点也不怕汝阳王知晓。
怒气不由直冲天灵,踏前一步,戟指成昆怒喝道:“你想夺丐帮基业,满足自己一己私欲倒是为真,什么为王爷效力,还天下太平,这话你说的不觉恶心吗?
况且你用心险恶,武当派与明教报仇,汝阳王一家不好躲,你却能随时离开,隐遁江湖,你这点心思瞒的过别人,又岂能难过英明睿智的汝阳王?”
成昆心头一颤,眼神看似冷漠阴沉,可是眼底深处又似藏了一股火焰,向汝阳王躬身道:“王爷,老……”
汝阳王一摆手,哈哈大笑道:“小子,武林之中,那些自我标榜正大门派的首脑人物,”说到这里,看了赵敏一眼,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都为敏敏所擒,徒众都已大生恐慌,你身为丐帮帮主,不知对此事有何应付之策?”
卓凌风暗暗忖道:“此时场上高手有玄冥二老与成昆,苦头陀却是不在,应该是在万安寺,倒不如借机和他多多攀谈,好拖延时间,让那些人有机会逃离。”
喟然一叹道:“本来我是想要抓拿王爷与世子,好换取他们平安脱险,但有了敏妹,这事实在是不好做,故而仍无应对之策。”
汝阳王一拂胸前长须,冷冷说道:“本王现在就让人炸了万安寺,你莫非也会因敏敏无动于衷不成?”
卓凌风脸色一沉,冷冷说道:“你囚禁他们,我自然不敢贸然得罪于你,但你想要灭了我中原武林根基,有些事我自然不得不为!”
“好一个不得不为!”
汝阳王盯着卓凌风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两利相权取其重,所以中原武林的人,在你心中终究胜过敏敏了?”
卓凌风张了张嘴,心头一凉,久闻汝阳王厉害非凡,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带到沟里去了。
这话怎么说都不对,其实就是诛心!
他一瞧赵敏,就见她眼中蓄满泪水,若非被点了穴道,恐怕早就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卓凌风心下不禁有些焦躁,汝阳王却手拈长须,淡淡说道:“你出身道门,当知大成若缺,世间本无万全之事的道理。
更何况你是一帮之主,又如何能被儿女私情所左右,敏敏她也是本朝郡主,她的姻缘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竟然做出这事,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说着看向王保保,笑道:“看到了吗,这小子不但要你妹妹,还想让我们父子俩持肯定态度,你怎么说?”
王保保笑道:“父王,莪觉得妹妹身为女儿家,以儿女情长为重,无可厚非!
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虑不及此,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着实有些名过其实了!”
卓凌风被父子俩撩拨训斥,心中也来了气,扬起脸来,朗声道:“人生追求之事,看法不同。
有的人看重功名利禄,有的人追求潇洒随性,有的人以情为重,其间高下也只见仁见智罢了。
而我自然深知,你内心不会同意这桩婚事,可敏敏我是要定了。
我想与王爷谈,只因你是她的父亲,不向您禀明,有违礼数。
但你若实在不同意,您也知晓晚辈深明两利相权取其重的道理!”
玄冥二老听了这话,心有感触,他们武功卓绝,只因热衷于功名利禄,这才以一代高手身份,投身王府以供驱策。
而成昆更因师妹之死,不惜引发江湖浩劫,想要覆灭明教,哪怕人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他却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汝阳王眼见卓凌风隐隐透出一股子傲气,微微一笑,回望赵敏,流露出慈爱神气:“敏敏,这果然是你挑的好夫婿,他这是求亲不成,就准备抢了!”
赵敏眸子里却满是欣喜之色。
汝阳王心中很是吃味,哼了一声,又看向卓凌风道:“那你觉得敏敏为了跟你在一起,付出了多少?”
卓凌风沉默一下,叹道:“她舍弃了一切!”
汝阳王道:“好,以心换心是不是你们这些侠义大派,最基本的要求?”
卓凌风点了点头。
汝阳王微微一笑道:“本王生平之中,从未对人有过妥协,但为了敏敏我就退让一步。本王同意将宝贝女儿风风光光的嫁给你,无论有什么后果,本王都会一力承担,但你必需依本王两个条件!”
卓凌风微笑道:“请王爷示下!”
汝阳王道:“第一件,你们丐帮日后行事,一切尽依本王暗中调度!”
卓凌风心头一动,果然是要我当汉奸,但没有回答,而是淡淡问道:“第二件是什么?”
汝阳王见他神气自若,一点也不惊讶,心中又高看了他几分,举手一挥道:“上酒!”
其中一个绿衣小婢托着一只小巧的玉盘,姗姗而来,到了卓凌风身前停下。
汝阳王冷冷说道:“第二件,就是你将玉盘中的这杯酒饮下。”
卓凌风低头望去,只见这酒与平时喝到的酒色没有差别,味道浓香,但也是酒味,不觉一皱眉头,问道:“让我听你的话,这我倒是能理解,但这酒又有什么妙用?”
汝阳王淡淡一笑,很是随意道:“本王明人不做暗事,这杯酒中有着‘十香软筋散’。
这味毒药乃是西域番僧所献,无色无味,任何武学高手只要用了,都运不出一丝内劲,只能束手就擒,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