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音乐厅内出来,找到了一家非常普通的土耳其餐馆坐下,三人点了三份土耳其肉夹馍后,傅调跟余天佑两个人便看向何深。
“何老师,你这样出来……漂亮国那边真的不会说什么吗?”
“不会,漂亮国那边能够说什么?他们又没有人在今天的比赛,就算有……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目前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没有多少资源的副教授罢了,他们那边的选手一人一位正教授陪着,有没有我真的一点问题没有。”
“正教授?”
“对啊,他们好像跟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评委比较熟悉,大概正在聊天,讨论一些关于比赛的事情吧,就如同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一样。”
何深对着两人笑了笑,随后将自己的视线看向傅调。
傅调是他现在过来所想要找的关键,毕竟傅调是今天下午的第三位选手,是死是活就真的看这一下。
其他的选手都有他们的老师跟着,就只有傅调一個人没有任何的老师还有同伴,就如同孤身奋斗一般。
因此何深对傅调非常的关心。
“傅调,你听了今天上午的比赛,究竟怎么想的?”
“我吗?”傅调愣了愣,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后,才缓缓道:“第一位选手Bies……”
“我不是和你问这个Bies,我过来跟你问什么Bies啊,听到他的演奏之后再听后面的选手,谁不知道这位Bies已经必死了?”何深直接打断了傅调的话,对着傅调无比认真地再次开口道。
“傅调,你知道我想要问你什么,我问的就是……你对于今天上午的那一位选手,来自于南韩的选手赵成珍,究竟怎么看?你有什么想法吗?”
傅调变得沉默,一直坐在一边看热闹的余天佑也同样沉默。
他并不是很想要提赵成珍,毕竟赵成珍今天的演出真的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甚至能够让人感觉到一点点的绝望。
何深并没有放过傅调,而是再一次重复地开口道。
“傅调,我想要听你说。”
傅调沉默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何深,微微摇头。
“很强,非常强。”
“我知道他很强,然后呢?”
“他今天生病了,我们俩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在不由得颤抖,他甚至在比赛之前一直活动着身体,似乎想要让自己的身体变得舒服一点,可是根本没有办法,他还是在颤抖。”
傅调缓缓吐出那口浊气,看向屋外的行人,轻声道。
“他生病了,他在生病的情况下还能够演奏出这样的作品,可能不仅仅是生病,他当时可能还非常的紧张,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够演奏出这样的作品,能够直接碾压过今天上午的所有人的作品,他音乐之中的肖邦真的太过于震撼,太过于完整,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
余天佑也同样点头:“是的,我跟傅调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今天上午听着赵成珍的演奏,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做,他的演奏真的太震撼了,就是那种让你产生绝望的震撼,如果让我跟他今天同一场比赛,或者说让我在他的后面演奏,我真的可能会绝望,我完全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够打破所有人对于他肖邦的那一种固定印象!”
余天佑将身体前倾,看着何深略显激动。
“何老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莪在听完他的作品之后,我甚至觉得他才是肖邦,这一场比赛就是为了他而去建立的!这种特别纯粹的肖邦真的太过于恐怖了,就是你甚至会对你自己的肖邦产生怀疑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我自己了,我自己之前练的那些究竟是不是肖邦?还是只是一个纯粹的自嗨?”
“如果用比较玄幻一点的话来说,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道心破碎了好吧,明明我跟他还没有正面交战过,我就已经被他打败了,我之前还有那么一点的幻想,觉得我说不定可以有机会进入决赛拿下第一名,毕竟我已经参加了三次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了,这一次成功通过预选赛进入正赛,说不定今年的主角就是我!”
“但是……当我听到了那人的肖邦之后,我连幻想的底气都没有了,我甚至觉得我居然敢去幻想第一名?究竟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这个赵成珍真的太恐怖了!”
“并且最恐怖的是什么?就是他这么牛逼的演奏,居然是在生病的状态下演奏出来的?”
何深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傅调,对着他微微点头。
“傅调,你呢?按照刚刚这位……”
“何老师,我叫余天佑。”
“嗯,这位余天佑的说法,你有没有道心破碎?”
傅调看着面前的两人,不由得沉吟。
“我……”
“您好!您点的三份土耳其肉夹馍,还有配套的薯条,饮料的话你自己去冰箱里面拿!”
“好的,多谢!”
傅调还没有说话,之前点好的三份土耳其肉夹馍便已经端了上来。
土耳其肉夹馍是一款非常街边的快速小吃,将通过美拉德反应焦化的烤肉外层切割下来,放在加热过后的大馍里面,配上一大堆蔬菜和奇奇怪怪的酱,根本不需要多久便可以直接端上桌子。
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拿起面前的肉夹馍,余天佑感觉情况不对,立刻起身,对着他们二人问道。
“那个……你们要喝什么?我去给你们拿?”
“我可乐吧,傅调你呢?”
“我也可乐。”
“好的!”
余天佑立刻点头,跑到远处的冰箱里面去拿起三人的饮料。
何深等余天佑走远后,对着傅调再一次问道。
“傅调,你现在一定要非常明确地回答我,你对于赵成珍,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也觉得他的实力太过于强大,根本没有办法对抗吗?”
傅调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微微摇头。
“不是。”
“那么你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我不知道,他的肖邦真的太过于离谱了,我之前听过很多的肖邦,我也大概知道肖邦的感觉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可是当我听到赵成珍的演奏后,我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我之前听到的肖邦都是错的,只有赵成珍的演奏才是正确的感觉,这个和他半年前的状态完全不同!我当时听到的他还没有这么强的侵略性。”
傅调深吸一口气后,表情无奈:“虽然说距离比赛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我还能够继续练习调整一下我的音乐,可是我现在都感觉我自己的肖邦弹得都是错的,只要我跟他有任何重复的作品,我都会觉得他的作品才是正确的演奏方式,这种否定自己的感觉真的不是特别舒服。”
“明明对于我而言,肖邦只是一个壳子,重点是要找到用肖邦说什么,可是当我的肖邦被否定之后,我这个套着的简单壳子,我都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去解释了。”
傅调抬起头看向何深,眼神无比的认真:“何老师,你觉得呢?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何深张了张口还没有说话,余天佑已经端着三罐可乐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将可乐推到每个人的身前后,好奇地看向何深。
“何老师,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普通的聊天,聊一聊比赛的事情。”何深微微摇头,将原本准备好的话给重新吸了回去,思考了一下语言的构建后,对着傅调重新开口道。
“傅调,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你的音乐之中的东西?”
傅调愣了一下:“大海?”
“不完全……”何深摇头,他看了一眼边上的余天佑,轻轻叹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无比认真。
“记住,这一场比赛从一开始你就不要去在乎自己的肖邦,你的肖邦本来就是你的弱项,他们那些评委想要听的东西,也不是你的肖邦,而是你音乐之中的其他一些东西!你音乐之中独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只有那些东西,才是你在这一场比赛上安生立命的一切。”
“不管是大海,还是美感,又或者是自由,你必须知道一点,你如果想要跟着赵成珍正面拼你的肖邦,你绝对没有任何的可能性胜利,你自己也听出来了是不是,所以你应该知道,你跟赵成珍的方向,根本不在同一条线路之上!你完全没有要按照他给你的路去走,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说罢,他看向余天佑,轻轻点了一句。
“我不太知道余天佑你的风格,所以我跟傅调说的东西不一定适合你,你自己稍微听一听就好了,如果不喜欢……就当我没说,如果失败了,也不要怨我。”
说罢,何深将放在桌上的土耳其肉夹馍拿起,用力咬了一口,便提着向着屋子外走去。
在临走的时候,他将傅调跟余天佑两个人的账一起结了,反正也不是很多的钱。
傅调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肉夹馍不由得沉思。
他在思考刚刚何深跟他说的话。
余天佑不明所以地拿起自己的肉夹馍咬了一口,含糊道:“话说何深不是你老师吗?为什么总感觉何深跟你说话有点话里有话,含糊不清的样子?大家都是熟人,至于这么小心谨慎吗?”
“不知道……”傅调叹了一口气,将最后的那个肉夹馍拿起,就着可乐吃了一大口后,便将其放下。
“算了,今天的午饭暂时不吃了,不太饿,等下再过一会儿就是我的比赛了,我先回音乐厅里面租琴去了。”
“欸!不是!”
余天佑的眼睛睁大,看着远去的傅调,桌上的肉夹馍以及三份一根都没有动的薯条,表情逐渐变得无奈。
“卧槽,特么的三份薯条就给我一份可乐,我特么也吃不完啊,你好歹你那杯可乐不喝给我啊!”
……
傅调一直在思考着何深刚刚说的内容,快步走到了音乐厅内跟着工作人员报备之后,工作人员将他送到了一间比较宽敞的琴房之中,给了他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练习。
这点时间如果用来练习绝对是不够的,更多的是让大家提前适应一下手感,保证手指在上场之前不会变得太过于僵硬。
傅调坐在琴凳上,看着面前的八十八颗黑白键盘,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正如同刚刚何深跟着他说的,他听到赵成珍的音乐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跟着赵成珍正面对抗,这很明显被带到了沟里面去。
后面谁如果想要跟赵成珍正面对抗一下肖邦的感觉,那么绝对是找死,根本没有任何一点的的活路。
按照之前何深的说法,现在最起码有三成乃至于四成的评委是支持肖邦国际钢琴比赛要更加的正规,演奏者演奏的肖邦要更加贴合肖邦本人的感觉。
这些人加上那些中立的评委,最起码能够达到八成左右。
那么也就是说,最起码有八成的评委会给赵成珍一个很高的分数。
你如果跟赵成珍走一样的路线,那么也就意味着你是要跟赵成珍一起争夺这八成的评委的心。
可是现在大家都听到了赵成珍的演奏,就算你认为自己可以跟着赵成珍勉强抗衡,那么又有什么用?
如果只是普通的抵抗,没有达到碾压赵成珍的状态,那么你的演奏再怎么像肖邦都有一点无济于事,毕竟这一条路似乎已经被赵成珍走到了尽头。
很明显,这条路走不通。
那么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何深对着傅调很隐晦地提醒了一句,让傅调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之前说过的,关于自身特性的话上。
这句话直接给傅调惊醒。
比赛并不是只有那八成的评委,他实际上还是有另外两成的评委,以及其中的中立。
中立给票是比较平均了,就算偏向于演奏的更加肖邦,那么给的分数也不会更多。
他不用去管那些不喜欢演奏者表现自己的评委,他只需要将他自己能够拿到的分数拿到即可。
他不是肖邦,他不管是在海上,又或者现在,他从来都不是肖邦。
他演奏的音乐之中的肖邦,也是表达他自我的一个工具。
工具终究是工具,工具是可以帮助人提高生产力的,将一些纯粹的体力劳动给消除,而并非代替。
如果他的音乐之中只剩下肖邦,那么他将不再是他,他的音乐之中,也将没有任何值得他为之欣喜的美感。
赵成珍他对于音乐的理解,可能便是要极致的纯粹,要将乐谱之上所有的东西通过音乐家历史的生平融合在一起,尽可能地贴合原作者本身。
贴合以及模仿,极致的纯粹与通透便是赵成珍的音乐。
两者并没有一个谁高谁低,但是……
他们的路,并不是傅调他的路。
“八十八个键盘,上面的音乐是有限的,但是音乐之上所能够展现出来的可能性,却是无限的,我的音乐,也是无限的!”
“大海,安心,无限的可能。”
“这,便是我的音乐。”
傅调紧闭着双眼,将自己的手抬起,放在钢琴之上,缓缓地按下。
嗡……
钢琴声响起。
虽然其中的肖邦不如赵成珍的肖邦,但是音乐之中独属于傅调的那一抹特殊,在音乐之中变得无比闪耀!
闪耀的,让人根本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极致的闪耀,极致的,宁静。
……
时间来到了下午四点半,所有的评委也已经重新回到了评委席中坐好,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工作人员在这个时候也来到了琴房前,敲响了琴房的门。
“傅选手,您的比赛将会在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之后开始,麻烦您现在先去休息室内进行等待,以防错过比赛。”
话语落下,琴房的门从里面打开,傅调一脸平静地从屋子里走出,看着门口的那位工作人员,立刻露出一丝笑容。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调选手,其实您还可以练习十几分钟,只需要四点五十之前达到比赛的后台即可……”
“不用了,这点时间也练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我已经找到了我所想要的东西。”
傅调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好意,跟着她向着楼上走去,来到了音乐厅后台的位置。
在后台一共有两个房间。
一个大的休息室,一个小的准备室。
小的准备室是给从第三位开始的选手使用的。
第一位选手进入赛场,第二位选手在后台通道内等待,第三位选手在准备室内休息。
其他的选手则是进入大的休息室闲聊。
不过因为有很多的选手是当天的最后几位,加上中场休息,他们需要等待的时间很久。
因此,他们其中的一些人,特别是七八位选手,便会选择先去琴房里再多练习一番,等到前面的选手上的差不多了,再上来休息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因此大的休息室内,实际上也就只有一人。
只有那位第四号选手。
傅调坐在准备室之中,屋门缓缓地关闭,周围的声音顿时离他而去。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周围十分的简朴,只有一些餐馆里常用的高背椅放在角落。
隔音棉环绕着整间准备室,尽可能地吸收走周围的一切。
在屋子中间的白色方桌上,则是放着一根香蕉,一颗苹果,以及一小杯矿泉水。
傅调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笑了笑,拿起香蕉拨开外皮咬了一口后,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闭上眼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轮此。
并未过去多久,工作人员便敲开了门。
“傅选手,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