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傅调一脸尴尬地看着西蒙爵士，十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不过西蒙爵士您的演奏真的非常完美，我很喜欢您音乐之中那种对于生死的思考，坦然面对死亡，与见证巨人在自己面前崩塌的绝望，这种感觉真的非常不错！”

“啊哈，那么多谢了，即便你听着我的音乐睡着了，不过这个也依旧算得上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回答。”

西蒙爵士听到傅调的话乐了，对着傅调开玩笑道，随后看着傅调似乎越来越尴尬，越来越不好意思，便立刻给傅调安慰了起来。

“不过你不用太在意听音乐听睡着了这件事，音乐本身就是让人享受的事情，不管是让人感受到演奏者想要表达的一切，又或者是让观众舒适的想要睡觉，这一切都是我们这些演奏者想要做到的，你能够听着睡着，正好证明了我们演奏的不错，不用放在心上。”

说罢，他抬起头想了想，转头看向身后的克里斯汀那，对着她问道：“我记得没有错，我们这边有一個常驻的观众，他好像每一次都会睡着来着？不管我们演奏什么，他都能够当成安眠曲曲享受，他叫做谁来着……”

“汉斯·迪克，老迪克，正如同他的名字那般，是一个很胖的男子，头发略微有点发白，坐在位置上经常会让两边的人坐的不太舒服，因此我们只能将他安排在角落里。”

“哦，对，老迪克，我都忘了，最近年纪大了。”

西蒙爵士转头看向傅调，轻轻咳嗽了两声，解释道：“迪克，在德语之中是粘稠的，胖的，粗壮的，和英语并不一样，英语之中也是有姓迪克的人，我记得多在漂亮国那边，这个姓氏在老一辈中很常见，这个老迪克是我们这边一个非常有名的观众，或许是因为太胖的缘故，他每次听我们的音乐都会听着睡着，但是非常有意思的是，一旦我们演奏结束，他总能在第一时间起身，大声喊着Bravo！很有趣吧？”

“确实……”

傅调不由得轻轻咳嗽两声，掩盖了自己内心的尴尬，对着西蒙爵士尴尬地笑了一下。

虽然西蒙爵士一直在安慰他，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总感觉有点奇怪，毕竟在人家的音乐会排练上睡着，总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好在西蒙爵士，泰勒，以及克里斯汀那并没有多在意，因此傅调便将这件事略过，不再多提。

能咋办呢，凑合着过呗，还能直接翻脸不合作了咋滴？

傅调重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对着西蒙爵士略微微笑，伸出手道：“那么再认识一下吧，您好，西蒙爵士，我叫做傅，用华国称呼为傅调，傅是我的姓，调是我的名，您可以称呼我为调。”

“哦，我知道，你们华国那边的叫法规则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迪奥。”西蒙爵士也笑着将自己粗大的手与傅调相握，傅调顿时感受到了他手中的沟壑，如同深堑一般，“德意志留声机公司的克劳斯和我聊过，早在半年之前，他就有所预定今年的演奏，虽然演奏者并没有定下，可时间已经定的差不多，便是这周五的晚上，八点到九点半，分为上下半场，曲目准备好了吗？”

“好了，上半场是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下半场是我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第三轮的演奏曲目。”

西蒙爵士听到了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将自己的视线看向自己身后的克里斯汀那以及基里尔，看着他们肯定的表情，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无奈道：“抱歉，我有点忘记事情，年纪毕竟比较大了，既然搞肖邦第一钢琴叙事曲的话……”

西蒙爵士沉吟片刻，对着边上的克里斯汀那开口道：“那么莪就上吧，我也好久没有演奏肖邦第一钢琴叙事曲，上一次的演奏是和谁演奏来着？迪云李？阿格里奇？巴伦勃依姆？忘了……”

他略显痛苦地揉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想起自己和其他人的合作，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

除了他自己忘事之外，他最近带着团演奏的钢琴协奏曲数量越来越少，也是一个问题。

西蒙爵士终究是老了，或者说，老一辈的顶级钢琴家，也几乎都老了，最牛逼的那人，票卖的最好的古典音乐钢琴家，已经轮到华国的朗良月这一辈了，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要求和剧院分成的钢琴家，别看这个要求低，但是实际上，几乎没有钢琴家敢这么做。

能够要求剧院分成，必然是有钱赚，而上座量必然是高过六七成。

朗良月是全球少有的，几乎满座的顶级钢琴家，他的票价也超过其他顶级钢琴家的数倍，这便是他敢要求分票房的原因，你如果让其他的钢琴家来演奏，让他们参与分票房，那么恐怕还没有等赚钱，可能就先亏钱了。

除了郎良月，李迪云也敢要求分票房，不过是分国内的票房。

阿格里奇则是老一辈之中，还能够演奏，记忆里还不错，能继续支撑着她上台的顶级钢琴家了。

时代正在变迁，现在已经轮到傅调他们这一辈。

傅调似乎也感觉到了西蒙爵士的衰老，便对着他道：“要不……让基里尔指挥上？”

“他？他还需要继续磨练呢，就算已经拿到了2014年德意志最佳指挥，但是他的路，还长的很呢。”

西蒙爵士转身对着一直站在后面的基里尔笑了几声，挥了挥手，对着傅调道：“走，下去吧，从那边下去，我们走到舞台上，让我听听看2015年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演奏的肖邦，究竟如何！”

说罢，他对着边上众人点了点头，转身慢悠悠地向着舞台方向走去。

基里尔紧紧地跟在西蒙爵士的身后，随后便是克里斯汀那。

至于泰勒，他拍了拍傅调的肩膀后，便同样跟在众人的身后向着楼下走去。

见到所有人都已经离开观众席，傅调也不好继续呆在这边，便同样跟着跑了下去，跟随着西蒙爵士在这个音乐厅内东绕西绕，终于走到了音乐厅的后台，只允许演职人员使用的地方。

推开门，和之前肖邦音乐厅腐朽后台完全不同的崭新后台出现在傅调面前，这个后台依旧采用了柏林爱乐乐团音乐厅的外部设计，让其依旧以金色色调为主，白色以及其他色调为辅的一个设计。

众人并没有带着傅调在后台演职人员区域过多闲逛参观，而是带着他直接推开门，进入了舞台上。

舞台上的众多演职人员还在小声交谈，并没有彻底散去，他们见到西蒙爵士回来后，立刻友善地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将自己的视线放在西蒙爵士身后的泰勒以及傅调身上。

对于泰勒，他们很多人都是比较熟悉的，毕竟大家都是在柏林这边生活的古典音乐人，就算大家并不是特别了解，说几句话也是没有没有问题，见面也属于能聊起来那种，不至于什么话都没有。

对于傅调，他们则是无比的好奇，之前的几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大家都见到过，也都和他们合作过。

每一位冠军，他们的特色都有所不同，并不是全部都是那种完全，纯粹的肖邦。

就算是纯粹的肖邦，他们的纯粹感觉也不一样。

而这个新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又会给予他们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们并不知道，但是十分期待。

傅调看着这些柏林爱乐乐团的众人，同样无比期待着他们的音乐。

不知道这些人和华沙爱乐乐团究竟有什么区别。

西蒙爵士重新走到乐团前面的位置，就是指挥台处，看着周围的众人，微微点头。

“好了，各位，这一位应该不用我多介绍，今年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冠军，实力绝对过硬，所以，你们也拿出你们过硬的实力，来让这位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冠军，好好尝一尝你们的味道！看看究竟是你们的粗，还是他的硬！”

说到这边，西蒙爵士不由得对着众人微微眨眼，众人瞬间大笑起来，之前略微有点僵硬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见到舞台重新活了回来，西蒙爵士立刻道：“好了，伙计们，我想你们的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应该没有忘记吧，我记得之前有和你们提醒过要排练这首作品，各个声部的组长，将乐谱分给乐团的众人，开始回忆整理，我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过后，我想要听到你们的声音。”

“是！”

音乐厅内顿时乱作一团，各个声部的组长将任务下发给乐器的首席，而乐器首席将乐谱再分发给每个人，让他们看看自己乐谱上还有没有什么问题，五分钟的时间内一定要解决。

而傅调，则是跟着西蒙爵士，坐到了刚刚被运送上来的施坦威前。

西蒙爵士依靠在施坦威的盖板处，对着傅调微微咧嘴，笑到：“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喜欢哪一台钢琴，不过这一台你应该不会拒绝，所有地方都是优秀的中庸之琴，施坦威，先用这一台钢琴吧，如果这一台钢琴弹的感觉不好，我们再讨论其他的。”

“好的。”

傅调点头，将自己的手放在钢琴键盘之上，快速跑了几个音阶和弦，甚至跑了个快速练习曲，感受这一台钢琴的感觉。

这个是每一位钢琴家上台前必须做的动作，如果一位钢琴家在演出开始之前完全没有实验钢琴的环节，要么是这个舞台对于他而言不够重要，他不怎么重视这个舞台。

要么就是……这个人不行。

毕竟每一台钢琴的手感都有细微的区别，你要去感受下键的时候，手指所返回的那种力度，再去思考如果利用这个力度，自己究竟应该怎么调整。

这些都要一点点的时间。

顶级的钢琴家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比如说随便落几颗音便能依靠着大概知道这个琴究竟如何。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直接上手就弹。

落下的第一颗音，便要完美。

落音，无悔。

等随便落下第一颗音，再去准备调整自己的音乐，那个时候……就彻底晚了。

因此，傅调确认这个感觉没有什么问题后，对着西蒙爵士略微点头。

“可以了。”

“好的，朋友们，我们的冠军迪奥·傅已经准备完成了他的音乐，你们呢？你们是否已经准备完成？”

“准备好了！”

众人对着西蒙爵士立刻开口应和道，他们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他们的面前已经放好了乐谱。

这个乐谱并不是意味着他们没有联系过，需要通过视奏来确认自己演奏的方向，这个仅仅只是一道保险，防止他们出现问题的保险。

等确认所有人都准备完成的时候，西蒙爵士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站在指挥台上，拿起放在乐谱架上的指挥棒，用力抬起，随后略带一丝轻柔的落下。

嗡，嗡……

提琴声部的声音立刻响起，一股与之前华沙交响乐团的感觉完全不同的音乐从西蒙爵士指挥的指挥棒中流淌而出。

他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在空中轻松挥舞，他的精神状态和之前在后台和傅调聊天的时候，完全不同。

在进入音乐的时候，他的神经就瞬间绷紧，他整个人的注意力也完全放在音乐之上，眼神无比严肃。

之前和西蒙爵士聊天的时候，他还经常会有一点点忘记事情，做什么事情都有点稀里糊涂，模糊不清的感觉。

但是现在，那些混浊瞬间消散。

就如同已经排练过这个作品无数次一般，他举着自己的手，每一次都能精准地落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小提琴声部，起，起来一点，将声音托起！克里斯，我听到你的声音落下了，将其拉起！”

“完美！长笛，单簧管……来……来，来！好！漂亮！太漂亮了！我喜欢这个！”

“该死的施耐德，你又在摸鱼，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有点变虚，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给我滚蛋！”

“好，好样的施耐德，这个音色，完美！就要这样去演奏！听到没有，施耐德！”

“托着，托着，将音色往上送，将其推上去，好！完美！”

“……”

与正式的演出不同，在排练的过程中，西蒙爵士经常会说话，这个声音就是刚好傅调这边能够听到的程度，坐在后面听不到的程度。

就傅调所听到的感觉，西蒙爵士以及柏林爱乐乐团在音乐的肖邦感觉可能不如华沙爱乐乐团表现的准确，但是在音乐的表达，在音乐的逻辑上，柏林爱乐乐团做到了华沙爱乐乐团做不到的极致。

即便这个只是一次简单的排练，即便大家似乎好久都没有碰这一首作品了，他们依旧表现出了自己作为一名顶级古典音乐演奏者的职业性。

那就是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能够将自己放在音乐之中。

既然如此……

傅调也不会让众人太过于失望，他们展现出了他们的专业性，那么傅调也同样要展现出傅调的专业性。

好歹……他也算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冠军。

“傅……”

西蒙爵士感觉时间差不多到了，将自己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傅调，刚准备说什么，却发现傅调已经做好了准备，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钢琴之上，因此不由得轻松一笑，转头看向乐团，将手平摊，缓缓下压。

乐队的声音就如同被控制键控制了一般，在西蒙爵士的精准控制之下，声音缓缓飘散。

在音色即将彻底飘散的那一刹那，傅调的手突然抬起，随后猛地砸下。

崩！

一股极为精准，无与伦比的情绪冲击力带着之前乐团成员所残存的情绪，瞬间向着他们冲击而来，众人相互看着彼此，目光之中充斥着震惊以及难以置信。

正如同他们之前想的那样，他们见识到了许多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和无数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进行过合作，对于彼此也算得上是了解，知道很多冠军的个人风格。

但是……

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傅调今天这样给予他们无比的震撼，音色在落下来的一瞬间所达到的完美，就好像用这一台钢琴演奏过无数次一般，是很多之前合作的钢琴家合作了数十次都没有达到的程度。

就目前傅调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在他们所合作过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钢琴家之中，绝对能够排得上前几。

至于为什么不是第一……

那是因为那些比傅调靠前的人，全部都是全世界最顶级的钢琴家，甚至年度钢琴家之中能够排名前十。

如果将条件限制的严格一点，只是讨论他们见识过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年轻时候和他们的合作。

那么傅调，绝对能够排名前二，甚至第一。

唯一一个可能超过傅调的，便是那几乎镇压一整个时代的顶级钢琴家。

阿格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