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头升到了天顶,肆意地向昌邑国的大地倾泻着自己的热量。
这样炎热的天气,在昌邑国的春天非常少见。
相府正堂的院子里非常热闹,那些来给刘贺作证的百姓席地而坐。
三三五五地围成小圈,一边谈天一边吃着相府东厨里送来的食物。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自然也做不出什么精致的东西。
主食是刚做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饼,配菜也则是提前备下的旨蓄。
这旨蓄,其实就是盐渍菜和泡菜。
《诗》有云: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这是普通老百姓平时吃得最多的一种配饭小菜。
虽然分发下来的食物非常简陋普通,但是大家吃得热火朝天,院子里是排山倒海的咀嚼食物的声音。
最开始,大家还有些放不开,毕竟这里是威严庄重的相府。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是来帮昌邑王讨钱的,于是一下子就硬气了起来。
大家说得越来越起劲儿,这吃得也越来越过瘾。
“这相府的伙食,也是平平常常嘛,吃起来也不过如此,就拿这饼来说,太干太硬。”
关二说这话之前,其实已经一口气吃了四个饼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用手指去捻掉落在衣襟上的碎末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关二哥说得是,这旨蓄也没我家的老婆子腌得好,盐放得也太小气了,不下饭不下饭。”
张二也不遑多让,不停地吮吸着手指,差点就把指头都吞进肚子里了。
虽然话是说得很硬气,但是这老哥俩伸长了脖子,不约而同地往东厨的方向看去。
原因很简单,刚才戴大人给他们说得很清楚,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饱管够。
这几年来也算是风调雨顺,收成不错,赋税也不高,生活还算过得去。
但是粮食总是得精打细算地细着吃的。
尤其是这两个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敞开肚皮吃东西了。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这個机会,怎么可能错过呢?
不吃个够本,那就亏了。
其他的人也都是普通的百姓,所以想法和这老哥俩差不多。
现在吃完了手里的饼和菜,都抻长了脖子,往那同一个方向看。
不多时,相府里的膳夫带着职役又抬来了七八个木桶,里面装的全都是面饼和旨蓄。
刚才还安静的人们一下子就开始骚动了,一个个都站起来了。
关二和张三也关上了话匣子,拍拍屁股就蹦了起来,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
顿时,那些职役和装着食物的桶就被团团围住了,众人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拿。
很多人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嘴上还叼着一个。
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妪不仅自己拿,还偷偷地往衣服里面装,看样子是想让家人也能沾一沾殿下的光。
要不是有戴宗在拼命地维持着秩序,估计早已经发生人踩人的事情了。
相府的膳夫和他带的徒弟被人们挤开了,差点就摔了个跟头。
这两个人在相府做了十几年的饭,宴饮也操持过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师傅,这、这恐怕还是不够吃啊!”徒弟
“厨里还有饼吗?”
膳夫一边问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刚才张主簿传的是殿下的话,要让所有人都吃饱吃好。
这件事情要是办砸了,就是殿下不找自己的麻烦,何主簿也不会饶了自己的。
“已经没了,除了给正堂里的殿下他们送去了一些外,就连留给各曹的午膳都已经全都拿过来了,各曹的使君们可是也都饿着呢!”
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买,或者去县寺的东厨匀一些过来。
但是整个相府都被围住了,他们根本就出不去。
“快,去蒸豆饭,然后用桶装过来!”
“豆饭?”
豆饭是用五谷混在一起蒸熟的一种主食,虽然没有饼子那么合口,到做起来更方便。
“这些人都是泥腿子出生的老百姓,豆饭怎么就不能吃了,快去做就是了,万一他们闹起来,惊动了正堂里的殿下和昌邑相,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田不吝被当堂用刑的事情早,已经在整个相府里传遍了,大家都知道几个大人物心情不好,谁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诺,我这就去办!”这徒弟也是够激灵的,撒开丫子就像一只兔子一样向东厨蹦去了。
此时,那些装饼装菜的桶已经空荡荡的了,膳夫看了也两眼,越发地着急了起来。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也脚步匆匆地走向了东厨。
这院子里的老百姓们吃得热火朝天,但是那正堂里的气氛却有一些冷。
那些血淋淋的刑具已经全部收起来了,地板上的血也已经擦干净了,除了陈修之外,其余几个法曹卒都在堂外候着。
整个正堂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只有那田不吝头发凌乱、精神委顿地靠在几案上——他的膝盖被打得皮开肉绽,所以跪坐已经不可能了。
而他身上和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从鲜红变成了暗红。
正堂里的几个人都没有讲话,都在默默地啃着手里的饼。
安乐相开始是想让刘贺到膳房去用膳的,但是被他拒绝了,所以安乐相也只能跟着刘贺在这正堂里啃起了饼。
刘贺饭量本就不大,两个饼下肚就已经饱了,他拍了拍手,拍掉了手里的碎末,其余的人看到之后,也都收起了手上还没有吃完的饼。
“殿下,吃好了吗?”安乐相问道。
“嗯,吃好了,要是把这饼剖开,里面夹上肉和菜,一定别有一番风味,禹郎中吃过一次,一定终身难忘吧。”刘贺打趣说道。
禹无忧点了点头,但是刚才用刑的场面还没有从他脑海里散去,所以他胃口并不是很好,只吃了半个饼。
“好啦,安卿,开始吧,别让我们的田使君等得不耐烦了。”
刘贺故意在“使君”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把田不吝吓得够呛,手里那半个饼都差点掉了下来。
安乐正了正自己的身子,狠狠地拍了一下堂木,对着田不吝问道:“田不吝,你现在可愿认罪,可愿招供?”
田不吝那破了的嘴唇抖了抖,最后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人愿意认罪,愿意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