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里,天子大行的消息在昌邑国迅速地传开了。
偌大的昌邑城很快,也都如长安城一般全城缟素了。
在漫天的白色中,昌邑城到处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就连平日里最热闹的北城都冷清了下来。
街上凭空多了许多巡逻的亭卒,一旦看到那些不合丧礼的行为,立刻就会把当事人带到郡狱里去。
其实,被抓走的这些百姓其实并非有意忤逆,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一时疏忽罢了。
真是“天子大行,百姓遭殃”。
……
这几日里,刘贺行事仍然十分低调,但是“昌邑王将要登基帝位”的消息不胫而走。
成了国人私下议论得最多的事情。
最开始,人们都想不明白,这颠悖的昌邑王为何被选为天子。
但是,那些曾经与昌邑王打过交道的百姓站了出来,对那些质疑的人提出了反击。
“昌邑王贺仁义至极,为何不能当天子?”
“昌邑王待我等如同乡梓,千年一遇的圣人,他人做得,昌邑王为何做不得?”
在这些百姓的维护之下,质疑的声音终于小了下去。
是啊,这两年的昌邑王可算不上癫悖。
天子从昌邑国出,这总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吧。
于是,另一种传言开始流传。
“老夫曾经去昌邑王宫替殿下淘井,看见一条红色的小龙从井中飞出,向长安的方向飞去了。”
“某曾经在那昌邑宫的屋顶上,看见麒麟踏殿,最后腾云向西边去了。”
“十九年前,昌邑王出生那日,某正好驾车路过宫门,有一道白虹飞去宫中。”
……
这些有关于祥瑞的传言愈演愈烈,发现出来的版本数都数不清。
从常见的蛟龙到麒麟,再到大龟和黄羊……昌邑国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玄幻世界。
但这一切都是远离朝堂的百姓们的猜测。
他们哪里知道,昌邑王能当上天子,和那些神秘莫测的动物毫无关联,而只和大将军霍光寥寥数语有关。
不知道这些百姓知道了真相,是会觉得索然无味,还是神奇精彩。
……
四月二十六日夜戌正时分,在距离昌邑城西门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从长安来的迎驾团终于出现了。
整个迎驾团正副使再加上扈从车仗,总共有六十五人,另外还有三百名专职护卫的骑兵。
连续八九天的时间,整個迎驾团每日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赶路上。
到了此刻,已经是人困马乏了。
利汉是左中郎将,名义上负责统辖未央宫北侧的郎卫。
由于郎卫不擅长长途奔袭,所以此次统辖的三百骑兵是临时调拨的羽林郎。
羽林郎是长安的精锐,所以此刻还能保持应有的军容。
虽然他们的玄铁扎甲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是仍然神色肃穆,杀气腾腾。
至于迎驾团里那些负责各种实务的属官和扈从,就没有那么体面了。
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犹如打了败仗的俘虏。
三百羽林郎分成两半,走在队伍的头尾,让这狼狈不堪的迎驾团还能保持一份颜面。
否则就真的和逃难的流民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不过,吃了很多苦,但是没有一个人掉队。
千里迢迢从长安来到昌邑,不就是为了在新君面前露脸的吗,怎么能掉队呢?
就算死也得死在昌邑王宫的门口,这样至少可以让殿下记住自家的名字,为后代争取一些余荫。
……
如果在平日的这个时辰,迎驾团已经要扎营休息了。
但是今日,队伍虽然是停下来了,却没有扎营的意思。
那三百羽林郎更是无一人下马,一个个都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按在剑上,警惕地看着四周一片漆黑的野地,似乎在等待黑暗中随时可能冲出来的猛兽和敌人。
火把上的光照在他们身上,平添了一份肃杀和威严。
队伍临时停下来的原因倒也简单,因为迎驾团此时面临一个小小分歧。
此时迎驾团距离昌邑城还有三十里,不管是停下来宿营,还是继续赶路,都有一些尴尬。
“此时已经是戌正了,如果我等继续赶路,进入昌邑城的时候,最早已经就是子时了,届时,恐怕会在城里引起骚乱,倒不如先在此地宿营,明日再出发。”刘德说道,他是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一路奔波,身体明显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从长安出发时,大将军就让我等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召书送至昌邑王的手中。一路来,我等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不就是为了早日将昌邑王迎至长安吗?如今,昌邑城就在眼前,岂有停滞不前的道理。”
刘德比霍光年轻几岁,乐成又比刘德年轻几岁。
从资历上看,刘德要稳稳压过乐成一头,但是乐成是迎驾团正使,所以两者的关系有些微妙。
这一路上来,两人相处得倒也融洽:乐成只想早点完成大将军的嘱托,所以对刘德非常敬重。
他没想到,这个宗亲领袖,突然在此时提出了暂缓入城的要求。
几个时辰不长,但是夜长。夜长就容易梦多。
乐成深知迎驾团肩负的使命非常重要与紧急,所以自然不同意。
更何况,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大将军就提醒过自己了,要提防刘德节外生枝。
所以刘德刚一提出暂缓入城,乐成的戒备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再着急,恐怕也不急于这一时吧,昌邑王此刻想必已经就寝了,到时候匆忙起来接召,会不会更显仓促,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殿下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得起?”
火光之下,刘德的面目有些模糊,乐成很难看清刘德的表情。
刘德说得也没有错,如此进城,确实仓促,那昌邑王又是一个癫悖之人,万一闹出什么事情,可就难看了。
但是这刘德现在才提出暂缓入城,原因真的难么简单吗?
又或者是在拖延时间,为一些谋划做准备?
乐成有些犹豫,只能看向了另外两人,希望他们能站出来支持自己。
“连续的日夜兼程,此刻已经人困马乏了,再星夜赶路,恐有不测。”
说话的中郎将利汉不过三十岁,身长体壮,足有七尺高,坐在马上,犹如一座铁塔,他一路上都穿着一身重甲,从来都没有脱下过。
“丙公的意思呢?”
“传诏乃国之大事,此刻迎驾团上上下下都略显狼狈,人困马乏,车仗不整,如此进城传诏,恐怕有失妥当。”
乐成没有想到,这利汉和丙吉居然也不同意立刻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