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你就去长乐宫,代替朕向太后请旨,看看太后对圣寿礼之事有何旨意,是想要小办,还是想大办。”
刘贺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去的时候,务必要和太后说清楚,朕初登帝位,无暇去问安,等空闲出来了,一定会亲自去问安的。”
上官太后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也许是因为事情很多,也许只是想要逃避,刘贺还没有与自己的这个宗法制度上的“母亲”单独见过面。
说实话,刘贺有点害怕上官太后。
在原来的历史上,昌邑王被废的时候,上官太后扮演着一個举足轻重的作用,几乎就是霍光手里的一把利剑——就连废昌邑王的旨意都是以上官太后的名义拟定的。
但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刘贺总觉得上官太后并不会和霍光一条心。
父家死于霍光之手,夫君控于霍光之手,自己的生活毁于霍光之手。
上官太后不可能对霍光没有一丝的恨意。
这一丝恨意,就是刘贺可以利用东西。
为了能利用这一丝恨意,为了能坐稳皇位,刘贺要当好这个儿子。
在合适的时候,想办法找到自己与上官太后的利益共同点,结成盟友。
傀儡皇帝加上傀儡太后,似乎也能和霍光掰一掰手腕了。
“陛下如果亲自去的话,想必效果会更好。”禹无忧面不改色地问道。
刘贺当上皇帝已经几个月了,禹无忧当上天子郎官也几个月了。
禹无忧对刘贺重新培养起来的敬畏渐渐消退了下去,又恢复到了那个“敢于劝诫天子”的样子。
“禹卿啊,你这是在取笑朕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官太后年龄比朕还要小,朕能在外人面前装装孝子的模样,但是面对面地称她为母后,朕还有些拉不下那个脸来。”
“但是陛下不能总躲着吧,总有一日是要面见太后的。”
“这是自然……”刘贺不免有一些头痛。
看来,当皇帝不仅得人狠,还得脸皮厚。
“如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面见太后的事情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最近一段时间,就先由你暂为传声吧。”
“下臣明白了。”
此时,午膳的时间到了,樊克进来问过之后,就把午膳送进来了。
膳房里的膳夫已经全部换成了从昌邑国跟来的那些膳夫,所以刘贺也终于吃上味道熟悉的饭菜。
几天之前,刘贺刚把自己以前抄写的一本菜谱交给了膳房,没想到今日端上来的饭菜里就有菜谱上面的几道新菜。
这些新菜自然不如熊掌、鹿唇和鱼翅珍贵,但是却胜在一个合口和健康。
什么都好改,这饮食的口味确实是不好改啊。
“樊克,再上一份,禹郎中与朕一起吃。”大汉实行的还是分餐制,各吃各的,虽然不够热闹,但是更干净卫生,也会减少一些疾病的传播。
“唯!”
樊克退了出去,又到膳房去端了一份饭菜。
一路上,樊克都在心里不停地嘀咕,这陛下未免也太节俭了一些,只是一些菜蔬和牛肉羊肉炒在一起,荤腥并不算多,更谈不上奢华。
这样的饭菜不要说是和诸侯王的饭菜相比,恐怕连少府里的使君们吃的饭菜也不如。
樊克心中有疑惑,但是却不敢在脸上流露出来,只是恭顺地把饭菜送到了禹无忧的面前。
“禹卿来试一试新菜,不必客气,就像在昌邑宫一样。”
“诺。”
接着,君臣两人就再也也没有说过话,全都埋头吃了起来,风卷残云,短短半刻钟就将所有的食物都横扫一空了。
樊克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是想不出这奇怪的饭菜有什么好吃的。
但是,天子享用,必定与众不同,待会就去那膳房,看看有没有残羹冷炙,一定要偷偷地试上一试。
茶足饭饱,刘贺并未像以前一样,来一个舒适的“昼寝”。
那时,他只是一个闲散的封王,此刻却是心怀天下的大汉天子。
在这未央宫里,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而眼下,刘贺就要去做一件拖延了很久的事情。
“樊克,朕之前听你提起过,你的老祖母就在暴室里做工?”
“是的,陛下。”樊克有一些吃惊,他没想到陛下连这等琐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朕想去暴室看看,你可能在前面带路?”
一边的禹无忧脸色一变,他立刻就猜到天子是要去做什么了,脸色不免沉了下来。
“陛下要去暴室吗?”樊克问道。
“嗯,有何不妥吗?”
“暴室专营宫中织作暴晒之事,如今有正值炎夏,染料气味难闻,而且……”樊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而且,暴室中关押有许多生病戴罪的宫人,日久生怨,疯疯癫癫,恐怕会冲撞了陛下。”
樊克三言两语,就将暴室恶劣非人的环境勾勒了出来。
说到最后的时候,似乎有悲色。
樊克的老祖母也在这暴室之中,恐怕他是“谈景生情”了吧。
“不妨,百姓可去的地方,朕也可去。”
看劝阻无效,樊克只能问道:“要提前通传给掖庭令吗?”
暴室归掖庭令管辖,掖庭令是少府下辖的属官,品秩六百石,专门掌管宫中的蚕桑女工、洗刷缝补、织作染练等事情。
“不必了,朕一直都对染织纺布之事甚有兴趣,只是想随意看看罢了。”
“唯,小奴明白了。”
片刻之后,刘贺从清凉殿里出来了,守在廊下的那些昌邑郎,立刻分出了几个,护在了他的四周。
这些昌邑郎如今身穿铠甲,腰配环首刀,头戴却敌冠,在他们背上的负章上,有一个昌字,以此与羽林郎和期门郎做区分。
这些昌邑郎虽然面色仍显稚嫩,连唇上的胡须都还没有长硬,但是一板一眼,已经有了武夫的模样。
看来,龚遂和那简寇不简单,短短几个月,就让这帮少年郎发生了蜕变。
等到册封皇后之事有了着落,刘贺又可以借机再扩充一些昌邑郎了——只是册封皇后之事,应该没有那么快出结果,自己认下的那个叔公,恐怕很快就要在尚书署里替自己对付仲父了吧。
长辈的事情,交由长辈去做。
刘贺这个晚辈,要忙活晚辈的事情——刘贺要开始处置那刘病已了。
……
未央宫既分南北,又分东西。
以前殿、温室殿、宣室殿和清凉殿为核心的区域是南;以椒房殿、飞翔殿和合欢殿为核心的区域是北。
一南一北,隐隐约约是以天子和皇后分别处置。
这是高皇帝开始形成的格局,皇帝与皇后共享大汉帝国的尊荣和权力。
只不过到了此时,皇帝越来越强,皇后越来越弱。
如今,新皇后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所以北未央宫显得有些落寞。
再加上是盛夏的中午,在甬道、各殿值守的兵卫和郎卫都有一些昏昏欲睡。
未央宫里种着不少树木,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经过几代园匠的打理和培育,很多已经章长成了参天大树,在甬道上投下了处处阴凉。
看着这些枝叶摇动,投下斑驳阳光的巨木,让盛夏之中的刘贺都觉得惬意了许多。
只是,这些合抱粗的大树,能长得那么高大,不知道是不是也得到了许多人血骨肉的滋养,不知道是不是根部都埋着枉死的尸骨。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虽然给未央宫增加了一份活力,但是也显得很吵闹。
刘贺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被这些虫子给吵醒了。
此刻又听到这些虫子的动静,刘贺就想起了一件小事。
“禹无忧,有一件小事要你办一下。”
“下臣听诏。”
“挑选几个信得过而又机灵的奴仆,专门负责在清凉殿附近粘这些知了,已经吵得朕几天未能安睡了。”
粘知了,是孩童常玩的一种游戏,古已有之。
《庄子·达生》里就记录过一则关于粘知了的故事。
说的是孔子在去楚国的路上穿过了一片树林,看到一个驼背老人用长竿粘蝉,如同捡东西一样轻松容易。
而粘知了很容易,只需要一根长竹竿和一团桐油胶即可。
“微臣领诏。”
“嗯,记得再和少府说一声,建一个粘杆室吧,等朕在昌邑国收养的那些孤儿到了,再多挑一些人来做此事。”
禹无忧不解为何还要特意建一个粘杆室,但是他知道天子这么说,自然有深意,所以就没有多问。
走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刘贺和禹无忧来到了位于椒房殿东北侧的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