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羿要动笔了。
他之前思绪繁杂,气息紊乱,此刻却已舒展眉头,手也不在颤抖。
千钧笔压心,让人心弦紧绷,如临大敌,才会让人心力飞快消耗。
寻常人初次握笔,体会到这种感觉,难免心中抵触,一抵触就和笔意较上劲了,会觉得笔比越来越重,难以握持。
谢羿却适应的很快,他是傩师,也是剑客,常年与妖魔厮杀,在危险边缘游走,他的心早已被锻炼得坚如铁石。
这种心弦紧绷的感觉,对别人而言是压抑,对他而言却是家常便饭。
徐言也看出了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对谢羿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谢羿深吸一口气,手中千钧笔慢慢落下,笔尖和纸接触的瞬间,灵光乍现,一划而过,留下一道细而直的墨痕。
他落笔缓慢,写字时却干脆利落,落笔提笔,仿佛只在瞬间完成。
徐言在旁边看着,双眼微眯,浑身汗毛乍起,后背已渗出了冷汗。
刚才这一划,他全程看在眼里,只觉谢羿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拔剑。
那笔尖灵光划过,他仿佛看到了一柄宝剑出鞘,寒光划过,剑吟乍起,在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剑痕。
他站在谢羿的右侧,那一划自左往右,如一柄剑朝他刺来,他的感觉更加清晰,所以才如此紧张。
此刻他再看纸上笔迹,只觉这一横细长如丝,又透出一种锋利的味道。
徐言作为青山书院的传人,他的眼力和见识自然不差,一眼就认出这是铁线篆才有的字意。
他看着谢羿手中的千钧笔,心中有些恍惚,暗道:“此人第一次握笔,就写成了字,写的还是传说中的铁线篆,当真是厉害。”
第一次用千钧笔的人,能适应压心的玄妙,将心中要写的字顺利表达出来,写在纸上,已是非常难得。
若写的还是特殊的灵篆,那就更不一般了。
这不光需要强大的心力,还要对那灵篆有非常高深的理解才可以。
附近观望的人发现了徐言的异样,他们只见谢羿拿笔在纸上一划,徐言就浑身紧绷。
心中顿生好奇,想知道纸上究竟写了什么,竟然徐言那么紧张。
谢羿拿着笔,笔尖灵光淡去,他忽然感觉脑袋发晕,身形一晃,竟是差点站不稳了。
徐言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顺手接过了千钧笔,让他长长松了口气。
千钧笔极耗心力,他握笔时心弦紧绷,浑身气息被压抑,心头仿佛压着一座山。
此刻写出一个字,心力倾注纸上,心弦一松,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就仿佛刚经历一场生死对决一样。
他心念坚韧,若是随便写个字,倒不至于如此,写的是铁线篆,对心力消耗更大,所以才会这么疲惫。
“初次用笔就写这种篆字,还是有些勉强,差点出丑,叫兄台见笑了。”谢羿笑道。
徐言摇头道,“无妨,心有所想,便付诸行动,这才是剑客所为,我只会佩服你,哪里会取笑。”
他是书生,经常写字画画,知道人一握笔写字,必然是写自己最拿手的字。
这是人拿笔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与自身心境相合,写出字来,念头通达,反而能写得更好。
谢羿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拿到笔第一个念头就是写铁线篆,就真的写成了。
现在想来,若是犹犹豫豫,再去写别的字,还真不一定能成。
徐言将笔放在笔匣中,正在看桌上的字,越看越喜欢,他生平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各类书法。
铁线篆他以前只在天绝客手札上看过,这一次亲眼见到书写的过程,又是用他祖传的千钧笔写的,这张纸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他朝着谢羿拱手道:“燕道友,你这字写得很好,能不能送我,我带回去收藏。”
附近的人都知道徐言心高气傲,对集主都是爱答不理的,现在竟要把那张纸拿回去收藏,更加好奇了,开始议论起来。
谢羿听到了周围的声音,他笑了笑,拱手道:“兄台能看上我的字,是我的荣幸。”
徐言听他答应,面色一喜,立刻拱手道:“多谢,道友稍待,我先收拾东西,收拾完我们就去集主那里交易。”
“好。”谢羿知道红叶集的规矩。
整个红叶集的买卖,金额超过两百枚灵钱,需要到集主的青山阁交易。
一来是大额交易涉及灵钱数目多,红叶集提供了地方,需要抽成。
二来是做个见证,交易数目大,代表物品珍贵,需要集主确定双方意愿,然后写字据,双方签字画押。
之前有人在红叶集花大价钱买了东西,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有问题,来红叶集找不到卖家,便去找集主扯皮,因为是在他的地盘买的货。
这种事多了,集主也烦了,便定下了这个规矩,签了字据之后,有问题自己负责。
附近的人听到二人要去青山阁交易,顿时吃了一惊,那支笔至少价值两百灵钱,那写的字定然很不一般,讨论声更大了。
谢羿听到人群中的话,却是微微皱眉。
徐言将砚台盖好收入书箱,又拿出一个木匣,正要装那页纸。
围观的人中,忽有一矮个子中年人高声道:“徐公子稍等,刚才这位写的是什么字啊?能不能让我看看?”
徐言拿着木匣,看到那矮个子浑身灰尘,手上还沾着泥,微微皱眉道:“就是个‘一’字,没什么好看的。”
他倒不是小气,而是这页纸他要带回去收藏,若是给此人看了,旁人定也要看,大家摸来摸去,就将这纸弄脏了。
他在红叶集摆摊三天,知道这些人最喜欢起哄,而且还不爱干净。
矮个子被他一说,顿觉被驳了面子,面色一红,没有在说话,旁人却是有话要说。
徐言每天摆着凳子桌子,在那里看书,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周围的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现在见他卖出这样的宝贝,都很眼红,此刻听到徐言拒绝,立刻有人帮腔。
“哟,徐公子好生小气啊,咱们一起在这里摆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一眼那张纸都不行啊。”
“胡说,徐公子三天不开张,一开张就是这么大的买卖,怎么可能是小气人呢?徐公子,我要是你,就把那纸甩到这胖子脸上,让他直接闭嘴。”
“呵呵,你们都别说了,徐公子是读书人,爱干净,他是嫌我们手脏,怕我们弄脏了他的藏品。”
徐言听到这些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偏偏说到他心中所想,他又不好承认。
他拿着木匣站在那里,气得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却不知道,人群中说话的人很多都没看他,也不是盯着那张纸,而是盯着那笔匣。
谢羿却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钱不要命的人,哪里都有。
周围的人见徐言不吭声,说得更起劲了,话语间带着煽动之意。
“他嫌我们的手脏,哈哈,我们的手一点都不脏啊,来,我们走近点,让徐公子看看我们的手脏不脏。”
“我昨天刚洗过的手,怎么可能脏呢?走,一起让徐公子看看清楚。”
周围的人知道集主三天前来找过徐言,关系不一般,但是那次集主拂袖而去,之后再没出现,想来是闹了矛盾。
而且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怕集主来,到时候乱作一团,集主还能把人全杀了不成。
说话间,很多人渐渐围了上来。
青山阁三楼,少女看着这一幕,面色焦急,带着哭腔,说道:“爹,你快去帮帮徐大哥啊,你再不去,他就真出事了。”
中年儒生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些人想做什么,正要施法前去阻止。
仓啷一声,壁画上忽然响起一声剑吟,一道剑光闪过,只听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你们要看,好,老子让你们看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