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山人盘膝端坐,身前木案上放着一把古琴。
他手指轻拂琴弦,悠扬悦耳的琴音漫出,一阵清风随之散开,抚动窗边的轻纱,飞散在竹林山野之间。
竹林上方云雾如丝带,此刻在琴声中飘起,在小竹山上空盘结成云,很快,丝丝缕缕的细雨落下。
碧涛般的竹林被水浸湿,清脆明亮,如被洗过的翡翠一般,美如画卷。
外面的天地有画,小楼中也有画,就挂在二十三山人背后的墙壁上。
左边画着一株苍松,松下有个道人,正是二十三山人模样。
画中的他正在手拿碧箫吹奏,箫声空灵如风,他头顶的松枝也随风而动,风声,箫声,松叶沙沙声同时响起,自画中传出,与琴声相合,无限风雅。
右边那一幅画画着一座别致的小院,天上有月,照着院中的梧桐树。
树下有个童子在读书,一旁是二十三山道人在煮茶。
茶气如烟,月光如水,随着读书声漫出,让小楼中充满了茶叶的芬芳,多了一抹淡淡的月华。
这首曲子叫做洞庭烟雨,是名曲《潇湘水云》的第一段。
二十三山人以宝琴演化灵音,其中蕴含烟雨般轻柔的法意,有洗涤神魂,温养肉身的玄妙。
琴音之中又包含着那两幅灵画的法意,琴声,箫声,风声,读书声,茶香,月光全部融在一起,对心神的洗练效果更加明显。
杨神童斜倚在软塌上,面上淡红,沉沉睡去,嘴角带着一丝惬意的笑。
在他身边,白龙犬安静地趴着,眼睛闭着,也像是陶醉在琴声之中。
谢羿坐在软塌上,小口喝着白玉盏中樱红色的美酒,细细感受着琴音,肉身中灵气潺潺如溪流。
修行人炼神炼形练气,最关键的还是要炼心,但是心如湖水,总有杂质沉淀,自己难以察觉。
需要借助一些特别的东西,才能洗涤心湖深处的杂念。
琴棋书画便有陶冶情操,洗涤灵性的玄妙。
谢羿感觉自己的血肉筋骨在随着琴声震颤,浑身法力荡漾如清波,被琴声法意洗涤着,心中杂念妄思一扫而空。
整个人像是飘荡在雨雾朦胧的湖面上,随波而动,轻松惬意。
不知不觉,酒已饮尽,曲到终了。
谢羿放下酒盏,朝二十三山人拱手致谢,听了这琴声之后,他心中对古洞府的焦虑已减少了很多。
即便那事情还在,他的困难也没有少,心态却不一样了。
对于修行人而言,心境平和非常重要,一旦心有杂念,便如明珠蒙尘,判断就容易出错,修行也会受到阻碍。
二十三山人拱手还礼,什么都没说,起身从侧门走了。
谢羿看着杨神童,对方还在沉睡,状态却好了很多。
之前和杨神童聊天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孩子心事重重,眉心有抑郁之气盘结。
现在他眉眼舒展,神魂绽放水韵般的灵光,如同蒙尘的明珠被水洗过一样,显然心中杂念也消减了许多。
这都是二十三山人琴音的功劳。
“此人自号山人,却不是那种高邈如云,难以亲近的性子,反而很有人情味,他发现杨神童心中有挂碍,便以琴声为其洗心,倒是个热心肠的妙人。”
谢羿心中暗道,缓步出了门,将门关好。
门上有匾额,上书“洗心斋”三个大字。
两边贴着对联: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
“原以为是随便写的,想不到还真有玄机,琴音灵画皆有洗心之妙,这道人的确是个风雅飘逸的隐士。”
谢羿笑了笑,转身走下台阶,沿着青石小径,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小径深入竹林,通往一座古旧石亭。
此刻天色大亮,光线很足,亭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血色,显得幽暗阴森。
石亭中,一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身材高大,肩膀很宽,很结实,黑衣如墨染,长发披在背上,殷红如血瀑。
光看这身材,只觉是个男儿身,可这人偏偏是个女人。
如果不看她左半张脸的话,这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可是她脸上生着一块青色的胎记,狰狞恐怖,形如恶鬼,如半张恶鬼面具一般长在左脸之上。
一半是美人,一半是恶鬼,加上男儿般雄壮的身材,一头血红的长发,让这女子多了一种雌雄难辨,鬼气森森的独特气质。
她的手宽大厚实,放在石桌上,按着一柄被红布包裹的大刀。
谢羿腰畔的飞星剑铮铮作响,越靠近石亭,响声就越大。
风从亭中吹出来,冷如刀锋,风声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还有阵阵若有若无的鬼哭之声。
他的剑也发出剑鸣,在鞘中颤动,仿佛随时会自己出鞘一样。
这不是他和这个女人在弄法,而是刀剑之间天生有种敌意,要挣脱主人的束缚,狠狠厮杀一场。
此剑是昔年飞星将军的佩剑,杀人无算,剑性极凶。
对方那刀是一个刽子手所用的斩首刀,断头无数,也是一把世所罕见的凶刀。
两把凶兵相遇,就像两只恶兽狭路相逢,杀气煞气相互牵引,让竹林中多了一股浓烈的腥煞之气。
亭子四周的竹叶被煞气侵染,瑟瑟而落,漫天青叶眨眼变得枯黄。
谢羿走在漫天枯叶之中,脚下踩着枯叶,一步步朝着石亭走去。
他刚走到石亭前,仓啷一声,鞘中颤动的宝剑瞬间出鞘,化作一道森寒的剑光朝着亭中激射而去。
与此同时,亭中传出一声凶戾的吼声,桌上红布炸裂,一把满是红锈的大刀飞出,迎向那一道剑光。
叮的一声,刀剑交击,空中一抹血光乍现。
接着一股血色的波纹以石亭为中心散开,震得山间青竹战栗。
竹林青翠,有青光自竹竿和竹叶上散出,青光闪动成片,仿佛青色大网笼罩虚空。
那血色波纹还没散出十丈,就被青光冲散了。
刀剑交击之后,没有再斗,各自回归原处。
剑回鞘中,刀落桌上。
这一刀一剑皆有灵性,一击之间,杀气煞气宣泄出来,便各自安静了。
主要是因为谢羿和那女人之间没有敌意,各自兵刃也不会纠缠不休。
谢羿走进石亭,坐在凳子上,将飞星剑取下放在桌上,就放在那大刀边。
江湖人若是彼此不熟悉,谈事的时候,要将刀兵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放在对方能看到的地方,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虽然很多人的手段不止在兵刃上,但愿意将自己佩戴的兵刃放下,这就表明了一种态度。
“找我来所为何事?”谢羿直奔主题,没有客套,也没有自我介绍。
他自从知道杨神童的小旗姓展,就隐隐猜到是哪一位。
看到这女人脸上的胎记,还有这把鬼头法刀,便知道这位是六扇门神捕展白之女,昔年操刀鬼的传人,展家二小姐展秋练。
“我要在古洞府找一个人,如果你见到了,立刻通知我。”
展秋练也没啰嗦,说出了请谢羿来的目的。
她也没等谢羿开口答应,就拿出一个葡萄大的珠子放在桌上,其中有七色绚烂光华闪动。
这是灵信珠,是搜神卫独有之物,捏碎此物,方圆五十里的搜神卫立刻就能感应到。
“是谁?”谢羿道。
“王连连。”展秋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