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摆脱纠缠的沈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沈默猜那女子应该不是专业的，毕竟眼神动作都带着羞怯和不自然，完全就没有勾栏女子那种魅惑之感，之所以如此做大概也是为生存所迫吧。

可是灾乱之年，人是最不值钱的，更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了，要想安稳生存，难！

心中感慨之际，沈默忽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被冻死在巷子中的老头，老头身体蜷缩着，连同手中的拐杖一起被冻成了冰雕。

对于姑苏城内冻死人这件事，半年来沈默已经见怪不怪了，寻常百姓的死如同苍茫大海中蒸发的一滴水，没有人会在意，反正一到天亮巡查的大人们就会拉着板车将夜晚冻死的人一同运送到城外的乱葬岗丢下。

看着这冻死的老头，沈默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之前在聚仙楼看到的那一幕。

那些人达官贵人们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与这贫民小巷中冻死在路边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诚不欺我。”

沈默轻叹一声，绕过地上的尸体大步前行，雪地之上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填平。

转过小巷的拐角，沈默忽然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的道路上，赫然站着两个干瘦的男子，他们穿着粗布麻衣，目光稳稳落在沈默的身上，沈默顿感不妙，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竟也有一个男子围了上来。

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明确。

这三人的面孔都很生，沈默并不认识，且面黄肌瘦，脸上都带着些木讷，大概率是贫民百姓。

再加上沈默知道自己平时也不怎么和别人交往，自然不会有寻仇这一说，所以他推断这些人的目的大概率是求财。

对了！

方才那女人！

这一刻，沈默忽然反应过来了，他先前那女人纠缠了他那么久，大概率是被发现了背篓中的粮食，所以才会发生现在这事。

不过……怎么有种被仙人跳的感觉？

正在沈默思索之际，身前那长脸男人咽了一口唾沫，木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为难之色，有些艰难地说道：

“小哥，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果然如此。

沈默镇定地看着他们，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

长脸男人指了指沈默身后的背篓，道：“我们都知道，你背篓里有粮食，多少分一点吧。”

“我真没有。”

沈默一口咬定，这时候绝对不能松口，要知道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他一旦打开装米的背篓，那后果不堪设想。

看见沈默这么决绝，身后那瘸腿男人提高声音吼道：

“抢了他！”

沈默闻言，不由提高了警惕，右手已经按在了腰后的杀鱼刀上，冷声回应道：

“你们敢在这姑苏城内抢粮食，当真不怕官差吗？”

“命都快没了，还怕甚官差！今天你若是不留下点粮食就别走了！”

瘸腿男子说完，心中一横，一瘸一拐的从身后向沈默扑来，前面的两男子见状也不由分说地想要跑来按住沈默抢走他身上的粮食。

“别逼我！”

沈默咬了咬牙，紧紧握住了身后的杀鱼刀。

大家同为穷苦百姓，沈默其实并不想对他们出手的，但是面对三人的围攻，他又不得不做出抗争。

他的粮食也是他顶着严寒辛苦捕鱼换来的，怎么能让别人白白抢走，他又不是救济天下的圣人，也没有义务帮助这些人。

三个男子试图将沈默抱住，但沈默好歹也是练过老和尚留给他的龙象洗髓功的，不论是力气还是速度都比寻常人要好得多，更别说这些面黄肌瘦的男子了。

他一个转身，就躲过了身后的瘸腿男子，手中的杀鱼刀反手向前砍去。

银色的刀锋切割大气，直直顺着那瘸腿男子的头颅右侧切下。

“啊！”

只听一声惨叫，一只耳朵从瘸腿男子的头颅之上掉落下来，滚到了地上。

瘸腿男子半蹲在地上，用两只手紧紧捂着耳朵，巨大的痛苦使得他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之间缓缓溢出，洒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让另外两个对沈默动手的男子惊呆了，两人痴痴地看着掉了一只耳朵痛苦哀嚎的同伴，半晌后才反应过惊叫：

“二瘸子！”

长脸男子大步冲过去，用自己棉衣的袖子紧紧按在瘸腿男子的耳朵上，试图替他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另一个男子则一脸惊恐地看着沈默，用食指颤巍巍地指道：

“你……你是练家子！”

练家子是指习武之人，沈默没有反驳，他虽然还没有入品，但也算是有点武道基础的。

“说了别逼我。”

沈默淡淡说道，脸上的表情古井无波，他若是不展现出实力的话，定然无法震慑到这些人，到时候陷入危机的只能是他自己。

这时，从漆黑的小巷中跑出来了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

女人梨花带雨地朝瘸腿男人跑去，双手捧着地上的耳朵，惊恐呜咽道：

“孩他爹！”

沈默认出了，这女人便是之前在小巷中纠缠他的那个，看来这一切果然是预谋好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件事了。

可恨吗？

确实可恨，但同时也是可怜之人，若不是被生活逼到这个份上，又有谁愿意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更别说是这些看着老实巴交的贫民百姓了。

那女子抱着瘸腿男子呜咽几声之后，立刻转身陡然重重跪在了雪地中。

所跪之人，正是沈默。

“求少侠饶命！此事都怪我们，是我们一时糊涂，求您网开一面！”

在这些百姓的眼中，练武就连官府也要礼让三分，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更是万万惹不起的，女人生怕沈默不开心便赶尽杀绝。

她疯狂在雪地里向沈默磕头求饶，冰冷的雪渣已经钻进了她的鼻孔和嘴巴，眼泪也在脸颊之上凝结成两道冰泪痕。

沈默看着大雪中惊恐无助的几人，长叹一口气。

他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转身，将杀鱼刀重新别回身后，背着背篓向前走去，渐渐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之中。

感觉死里逃生的众人正准备回去，女人的两个孩子忽然指着沈默刚刚站过的地方道：

“娘，有米！”

女人下意识看去，只见沈默站过的脚印后面，发现确实有一小堆晶莹剔透的大米。

大米与积雪混合在一起，泛着淡淡的光泽。

女人猛然望向沈默消失的方向，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头，眼中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

“是米，快！快捧起来，不要浪费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