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你们不要船的么？”

敖兴微张着嘴，神情凝固，他有点想把张百忍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他感觉自己有点摸不清楚这帮混血种的脑回路。

前面就是海眼，你这一艘1900年的破蒸汽轮船还能开出花来不成？上赶着沉船是吧。

“这船可是你托关系借来的。”敖兴小声对路山彦说道，却发现后者脸上毫无波动，当即一愣。

“那处小天地应该就在这海眼附近了。”路山彦伸出左手，示意敖兴先闭嘴，然后给了鬼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女人当即拍了拍口袋，似是表明什么，路山彦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少年看着两人加密通话的样子，感觉自己像个被组织抛弃的局外人。

“不是……你们这……”

“船不是问题。”路山彦转头望着敖兴，眉眼间尽是淡然，“就是沉在这里，主人也不会在意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做好进入尼伯龙根的准备。”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短刀，“张家给的东西都还在吧？”

闻言，敖兴从内衬口袋里掏出来一颗碧色的珠子——上船之前，张百忍从他那木头箱子里跟变戏法一样，掏出来一堆这样的珠子，说是张家炼器师按照道藏古法炼制的避水珠，只要在其上附上龙血，一定时间内遇水即可分之。

“东西是不错……可惜只能用一次……”少年攥着手中那颗碧色珠子，心里有点犯怵。

作为一个冒牌货，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血根本没法让这珠子生效。

………………

某处幽暗之所。

这里没有象征生机的参天林木，唯有数不胜数的细沙坚石，放眼望去尽是色彩斑斓的珊瑚丛与肆意飘荡的海草堆。广阔的土地上，散落着各种残躯，小至鱼虾，大至鲸鲨。

此方天地仿佛被神明遗弃一般，四处都没有些许日光，仅能依靠空间中心散发出的微弱光芒辨别方向。

崎岖的礁石堆积成了无数条蜿蜒的羊肠小道，齐齐通向空间中心的光亮处。

赤足的女人踏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在其上前行。

娇嫩的足底好似仙人之躯，一路走来皆不染尘垢，白净的脚踝上一左一右套着金银双色铃铛，但每一步迈出去都没有声响。

“你来迟了。”

女人踏至某处折弯时，沉闷的男声从前方传来。

她抬头望去，一个身着黑色布衣戴着青铜兽首面具的高大男人正在不远处默默独立，腰间两把朱漆刀鞘分外夺目，不知其中藏着何等利器。

黑色的面纱下，女人的脸庞微微一滞，随即开口。

“广州府同知路山彦带着天师府的人把沿岸码头全都封锁了，所以进来费了点功夫。”声音清脆如春日林间的黄莺，婉转动人，“朝廷里有这种人在，何谈兴国？”

“敢对我密谍司的人下手……此等乱国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男人冷笑一声，不为所动，左手缓缓握住腰间刀柄：“若不是你这妖女献言太后，某家今日便要取他狗命。”

“……”女人长叹了一口气，轻抚额头，即便有着黑纱蒙面，也能看出她郁闷至极。

“杀他不是此行关键……路山彦不插手自然无事，他若是敢入我王行宫，自有取死之道。”

女人无奈地解释了一句，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个头脑简单战力非凡的家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她完全不想和这种人共事——无论是人类还是龙类，都很少会出这么一根筋的家伙。

………………

海面之上。

就在几分钟前，原本和煦的天象像是被人打开了某种狂暴的开关，整片浓雾之内雷公怒吼，风雨大作，狂啸的海风驱使着骇人的浪涛冲击着船体，好似不知疲倦，一波接着一波。

“这有毒吧……”敖兴此时只能双手紧紧抓住一旁的船桅，勉强在这阵阵冲击中维持身形，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身躯平白多了一堆动量，这海水再暴躁点少年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抱着船桅做圆周运动。

汽船越是靠近那海眼，海水就越狂乱，如同造物主的警示，警诫无知的凡人速速退避。

“所有人备好避水珠！快到了！”

不知道张百忍用了什么秘法，一时间，他的声音竟隐隐压过风雨雷电、惊涛骇浪，在甲板上回荡起来，从船头一直传到船尾。

某枪王闻言，右手食指在那碧色玉珠之上某处锋锐凸起一划而过，赤红的血液顿时溢出，很快便流入玉珠之内。

“诸位，我先行一步。”

李书文越过众人，左手擎住那杆被白色布条裹住的长枪，“duangduangduang”地大步在甲板上助跑，而后高高跃起，借助船沿发力，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飞射出去，直奔那海眼中央。

“去也！”

汉子的粗犷豪放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之上，只留下一圈跃跃待试的张家道士。

敖兴眉毛拧出了一个川字，他怀疑李书文是因为去找老天师打秋风失败，所以这么一副莽夫模样。

接下来，路山彦、鬼、张百忍、张仁晸……一个个张家的精锐子弟就跟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从船上跳了下去，场面一度井然有序，敖兴甚至忘了这帮人是来屠龙的。

很快，整艘船就只剩下他和几个留守在船上的张家弟子。

“真离谱啊……”敖兴一阵感慨，他突然感觉天师府想的这主意有点捞，知道的以为他们是来屠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跳海的……

少年一边心中吐槽，一边凑到座舱门口，留在船上的几名张家道士如今都聚在那里。

敖兴打量了片刻，对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八九岁的小道士挤眉弄眼：“好兄弟，我也想下去帮帮忙，你帮我划一下这避水珠呗。”

小道士生得分外清秀，唇红齿白，听闻敖兴这话，当即把头一扭：“你干嘛让我帮忙，你自己没手么？”

？？？

怎么这个年代的小孩也这么不好糊弄……

敖兴看了看自己握着碧色玉珠的左手，心中轻叹，他倒是有手，可惜不知道顶不顶用，万一不顶用跳进去不就嘎了？

“我练了一门秘法，进去之前不能见血。”少年连蒙带骗地忽悠小道士，“我看你年纪轻轻就敢来这等险地，想来也不是无胆之辈。”

“但是既然天师他老人家让你守在这，想必也是考虑到你不适合下去。”

敖兴说着，眼见小道士脸上浮现懊恼之色，心中一乐，当即加大力度：“你看哈，我是要下去的，你就帮我划下避水珠。”

“那我下去之后若是有所建树不也能算你一份？你留在船上，好歹也比那几个家伙多点参与感吧。”

小道士被敖兴说得一愣一愣的，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又挑不出毛病，他望了望另外几个留在汽船上的同门，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

“我可是跟李枪王路先生一起来帮你们天师府的，难道你还不信我？你脚下这艘汽船都是我借……都是我跟我兄弟花了大人情借来的！”

敖兴一听小道士质疑，立马换上一副蒙受冤屈的含恨模样，看得后者都不好意思起来。

“好吧……”

小道士是见过敖兴和路山彦李书文混在一起的，心想应该也没啥事，于是便要伸手接过敖兴的避水珠。

就在交接之时，一股惊天巨力袭来，整个甲板顿时剧烈晃动起来！

“唉哟……”

小道士一个踉跄摔倒在甲板之上，忍不住痛呼出声。

“啥玩意？”

敖兴一手握住手中的玉珠，一手死死地抓住了门上嵌着的铜环勉强平衡住身子，就在他准备去拉起小道士之时，他惊愕地发现整艘汽船自左沿竟像是被什么东西掀起一般，猛地向右侧倾斜！

随着时间的流逝，船体倾斜的角度不仅没有回转，反而愈演愈烈。

“等等……”

船似乎要翻了。

意识到的一瞬间，他当即松开铜环，飞速跑向那个摔在甲板上的小道士。

“喂，没事吧？”

[浪客之道]赋予了他过人的迅捷，一个呼吸的功夫，敖兴便奔至小道士身边。

此刻，后者正抱着头，已然陷入昏迷——敖兴看得真切，刚才摔倒之后，小道士失去了平衡，在甲板上滚了半天，直到脑袋磕着右船沿方才停下。

“什么东西？”

少年警觉地抬头，黑色的瞳孔里，有金色的光芒闪烁。

沿着船只倾斜的方向望去，波涛交替的海面上，一块块庞大、狰狞凶恶的鳞片排列不齐，有如破船暗礁一般隐隐浮出水面。

玄黑色的鳞片中央，两只金色的巨目于幽蓝海水之下透射出灼灼的光芒。

敖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那个眼神，蔑视、仇恨、残暴……无数的负面情绪像是源源不断的燃料，将那双几欲噬人的赤金色双瞳点燃得煊赫至极，流淌着金焰的竖瞳中，像是有一场绵绵不绝的山火在蔓延。

尽管从未见过那名为“龙”的生物，但在对视的一瞬间，敖兴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龙！有龙！它想推翻这条船！”

“快去海眼那里！”

少年大喊，他的声音在凄风冷雨中传开。

“可是天师说过，让我们守在这里负责接应……”猛烈的晃动中，有人迟疑。

留守在汽船上的张家道士年纪大都是二十出头，只有先前那个小道士格外的稚嫩，但无论是何年岁，他们都习惯了天师的命令。

“一群蠢货……”敖兴抱起昏迷的小道士，用右臂将其夹在腰腹处，而后大声咆哮，“这条龙在左船沿，现在跳船还来得及！”

“等船翻了，你们在水里全得被他吞了——”

“吼！”

暴虐的怒吼声响起，一个数十米高的浪头自玛丽伍德号的左侧扑打而来，狠狠地砸在了甲板之上，整艘汽船顿时为之一震，一瞬间内几乎与海面成四十五度角。

“他妈的，路山彦这家伙真是个败家子……”敖兴嘴里骂骂咧咧，这样一艘正常服役的汽船在光绪二十六年堪称是硬通货，结果现在怕是离报废不远了。

“嘭嘭嘭！！！”

敖兴不知道水下的那条龙类对汽船做了什么，他只听到接连不断的沉闷撞击声、吱呀撕裂声……金铁裂开的轰鸣自玛丽伍德号的左侧炸裂开，随着炸裂的响声，少年一个踉跄，左手已然发白的指节死死地抓住右船沿上铁铸外皮的连接处，堪堪维持住平衡，没有被惯性甩到海里。

他现在无比庆幸汽船离海眼足够近，可以从船体右侧直接跳入其中，如果离得再远些，或许一入水中就要被那条龙给生吞了。

敖兴转头望向座舱附近，先前那个出声迟疑的道士大约是被刚刚那波巨浪直接打翻到海里去了，已然不见踪迹。

剩下的几个道士经历过刚才的那波浪头，可能也是意识到汽船是凶多吉少，纷纷划开避水珠，连跑带跳地冲向海眼。

“好兄弟，我接下来可是要救你一命的，借你龙血一用总不过分吧……”敖兴趁着船体震荡晃动的间隙，左手松开船沿，飞速给怀中昏迷小道士白净的手指来了一下。

嫣红的鲜血顿时流淌进碧色的玉珠，仅仅一息不到的功夫，便充盈其间。

眼见管用，敖兴整个人顿时精神一振。

“咿——”

尖锐凄厉的嘶鸣声倏然传开，像是有上千个裂开的唢呐同时奏响，猛地灌入少年耳中，听得敖兴浑身寒毛炸起。顺着声源处望去，他看到庞大的纯黑龙首劈开海水表面，船头处的海面此时像是一张被裁开的蓝色画布，乌黑狰狞的鳞片自其中浮现出来，沐浴着幽蓝的海水，狠狠地撞在包裹在汽船外壳的铁皮之上，发出令人齿冷的摩挲之音，所过之处，尽是深深凹陷的白痕。

叮！

【您有新的成就达成】

【第一类接触：首次近距离直视龙类。奖励：海克斯科技钥匙×1】

【瓦罗兰之光友情提示，您正在接近异空间】

“呼……”敖兴甚至没有多余的闲情去查看面板，此刻的少年浑身肌肉猛然绷紧，像搏击怒海多年的老水手一般，一个箭步爬上船沿，猎猎海风掠过他被淋湿的衣衫，于冬日里更添几分冷意。

他扭头直视龙类浮出水面的一对金色竖瞳，明灭的雷光闪烁之下，龙瞳里耀眼的光芒像是两个巨大的探照灯打在少年身上，低沉的呜咽伴着海水翻涌的声音自汽船底部传开。

那是巨龙在吐息！龙类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智慧，眼见少年像是要弃船跑路，当即放过了已然破破烂烂的汽船，转而向海眼处游去！

先前的几名张家道士让它明白了眼前的人类试图做什么，它要将其提前拦下！

“别让我在下面碰到你……”敖兴夹着已然昏迷的小道士，努力降低重心半蹲在几欲倾覆的船体边缘，张开嘴，对着那条蠢蠢欲动的龙类无声言说。

下一秒，少年借力，一步向前猛然跃出，似离弦箭矢，将海中龙类远远甩开，破开磅礴的雨幕，直奔海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