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民众,对清廷也没有任何好印象。
甚至于比起北方民众畏惧官府的心态,这些长期被殖民的地方民众,反而胆子更大。
因为侵略者们打破了大家对官府就是天的认知,原来强大如当官的,在洋人面前,也狗屁不是。
小六子这个小小的车夫,就敢张口辱骂官府,可见清廷失德,到了何种程度。
只是冯骥此时关心的不是清廷失去民心,而是王五的去向。
刘永福离开广州,去往安南协防,王五跟着一起去了吗?
正思考着,前方忽然人头攒动,街边小贩纷纷让开道路。
远处有乐器打击声传来,车夫小六子也连忙停下避让,迅速道:“爷,快躲开,是白莲教游街。”
冯骥一挑眉,看向不远处人群让开的道路。
却见一群身穿白色服装的队伍迎面走来,抬着纸糊的巨大无生老母雕像,四下有法师护法,乐队吹奏。
最前方走着一名女童,手提白色灯笼,面无表情,仿若寺庙里的仙佛雕塑一般。
旁边有教徒高声唱喏:“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队伍齐声呐喊:“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杀尽洋人,共享太平!”
“杀尽洋人,共享太平!”
“白莲神教,降妖伏魔!”
“白莲神教,降妖伏魔!”
……
冯骥不禁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这南方白莲教竟然如此猖獗,大庭广众之下就敢上街传教!
“小六子,白莲教这般嚣张,官府不管?”
小六子闻言,低声道:“他们倒是想管,可是哪里管得过来。”
“安南在跟法国人打,朝廷要派兵。”
“台湾被日本人侵占,也要打仗。”
“你们北边义和拳闹事,也在打。”
“现在各地都在大战,朝廷哪有兵力去管白莲教。”
“况且白莲教教民又没有反清,只是反洋教,杀洋人而已。”
“当官的官老爷们才不会去管,除非洋人逼着他们。”
冯骥不由对南方的局势有了更深的了解。
“看起来,清朝确实气数将近了,感觉已经对南方失去了掌控。”
冯骥若有所思,越发觉得要建立势力的话,还是得在南方立足。
眼下南方没了清廷掌控,正是谋取地盘的大好时机。
同时他也想起来,孙先生革命之初,也是从南方兴起。
恐怕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当然,自古以来,由南向北的战争,大多数多是失败的多。
所以冯骥可以在南方发展势力,但是北方的势力也不能丢下。
思绪随着白莲教的队伍离去,逐渐收敛。
小六子带着冯骥,继续往地址上的地方走去。
没过多久,眼前街道清朗起来,四周的环境也显得干净不少。
周围的建筑门面也更多起来。
“这里是南谯了,算是咱们这边比较出名的好地段了,都是有钱人待的地方。”
“爷,您一看就是有钱人。”
冯骥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大一会儿,小六子在一座西洋风格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冯骥看了一眼洋花园一样的庄园,道:“就是这里?”
“你这纸条上的地址,就是这了。”
“这好像是陆家,您要找的人姓陆吗?”
冯骥微微点头,道:“那就是了,麻烦你了,小六子。”
“嗨,都是分内的事,爷,要是以后还用车,只管去码头找我。”
冯骥笑了笑,问道:“你拉一天车,能赚多少?”
“额,您问这个做什么?”小六子一愣。
“小六子,我初来广州,地方不熟悉,需要個打下手的人,你一天拉车赚多少,我给你开多少,我在广州这段日子,你跟着我,如何?”
“啊?这……这真的吗?我一天铆足劲,能拉几十趟车呢,起码也要五六十个铜板呢啊。”小六子惊喜交加,急忙确认。
冯骥也没废话,从袖子里递出一块银锭,道:“你看看,这块银锭够多久?”
小六子狂喜,连忙接过银锭,往嘴里咬了咬,却见银锭上一排牙印,他顿时大喜。
再一掂量,这银锭怕是要有十两重,顿时激动地连忙跪地磕头。
“爷,小人愿意,愿意啊,您放心,接下来您有什么脏活累活,尽管吩咐小人,小人肯定卖死力气!”
冯骥笑了笑,扶起对方,道:“那就说好了,你这几日跟着我。”
“哎哎。”
小六子连连点头,他人也聪明,立刻道:“爷,我在外面怎么称呼您?少爷?老板?先生?”
冯骥微笑:“我姓冯名骥,你叫我少爷就好。”
“好咧,少爷,那我去给您叫门。”
小六子连忙起身,主动去陆家门口叫门。
冯骥站在一旁等待。
不大一会儿,里面有一名老者匆忙赶来。
对方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铁门张望道:“你们找谁?”
小六子连忙笑道:“老人家,我们家少爷是陆先生朋友,想要拜访陆先生。”
“你们家少爷?哪位少爷?”
冯骥走了过来,对那老者微笑道:“老丈,在下冯骥,津门来的,陆皓东陆先生可在家里?”
“津门……哎呦,您是冯家少爷吧?快请快请,我们少爷早就叮嘱过了老奴了。”
老者打开铁门迎接冯骥。
小六子赶紧拉着车进了这庄园里。
院子里草坪整齐,绿植茂密,凉亭也不是中式风格,而是欧美式的。
冯骥微微出神,恍惚间有种回到现代的错觉。
这个房子,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老者笑道:“冯少爷?我们少爷出去办事了,一时半会怕是还回不来,我先带您逛逛?”
冯骥回过神来,笑道:“您怎么称呼?”
“冯少爷叫我陆大友就好了,我是陆家的管家。”
“友叔。”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
“你年纪与我父亲一般,叫您友叔是应该的,友叔,我想问问陆先生可有找到家姐?”
友叔闻言,微微摇头:“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
冯骥微微皱眉,友叔是陆家的管家,他不知道的话,就说明大姐不在陆家。
如此说来,怕是陆皓东并未找到大姐。
冯骥心中不由有些担忧,眼下广州情况复杂,白莲教、洋人、黑帮,势力盘根纠结,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看来得去段家找找。”
冯骥当即询问道:“友叔,可知道东前大街在哪儿?”
“东前大街?那边已经成了日租界了,您要去租界?”
冯骥知道段家就是因为租界的事情,搞得家破人亡的。
当下点头:“对,要去租界。”
“那恐怕不大容易,日租界对外防范很严格,一般人不让进去的。”
“为什么?”
“自然是甲午之战大败,到处都在游行抗日啊。”
友叔看冯骥皱眉,不禁道:“这样,冯少爷,你要不先住下来,等晚上少爷回来,让少爷想想办法,看看能否疏通关系带您进去。”
“我们少爷去南洋留学过,或许有办法的,您稍安勿躁,这一路也辛苦了,先休息休息,如何?”
冯骥想了想,微微点头,同意了友叔的建议。
眼下他对广州并不熟悉,而且段家是什么情况,大姐一家在何处,也都不知道。
或许陆皓东在这段时间已经调查了不少东西,自己出去胡乱寻找,效率并不高。
当下收拾心情,入住陆家。
同时他让小六子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早上来门口等自己。
进了客厅,友叔给冯骥倒了一杯茶,笑道:“冯少爷远道而来,尝尝这福建的大红袍。”
冯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茶香浓郁,好茶。”
友叔高兴不已,道:“冯少爷第一次来广州?”
“嗯,确实是第一次来。”
“现在来广州可不是好时候,最近白莲教趁着甲午战败的影响,开始出来活动传教,街头上乱的很啊。”
“冯某一路过来,也见识到了,友叔,你可知刘永福将军?”
“刘将军谁不知道?那可是大英雄,要不是他和他的黑旗军镇守,我们还不知道被洋人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冯骥闻言,连忙问道:“刘将军如今去了安南,他的黑旗军可是一起去了?”
友叔摇头:“没有,刘将军的黑旗军,只带走了小股精锐,大部分都被朝廷遣散了。”
冯骥皱眉:“遣散了?你可听说过黑旗军的大刀队?”
“大刀队?倒是有所耳闻,不过不大熟悉,你是要找什么人?”
“我与大刀队队长王五,乃是故交,黑旗军解散了,不知道他如今还在不在广州。”
友叔不禁笑道:“这个你得去宝芝林问问。”
冯骥一愣:“宝芝林?”
“是啊,我听人说,刘将军的黑旗军虽然被遣散了,但是那些精锐并未就此回去,而是由宝芝林的黄飞鸿师傅带头,在佛山组成了民团,随时等候刘将军调遣呢。”
“你那朋友说不定就在宝芝林的民团之中。”
冯骥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神色古怪起来。
民团?黄飞鸿?
自己这是遇到了黄飞鸿系列剧情不成?
冯骥不禁又详细询问了几句,终于确定,这里的黄飞鸿,还真是电影世界的黄飞鸿!
两人说话间,就听外面传来一声笑声。
“友叔,道柯兄在哪儿?”
“是道柯兄来了吗?”
却见门口,一名身穿洋装,戴着领带的瘦弱青年疾步走来。
青年大约三十左右,头戴圆帽,嘴角蓄须,脚下穿着皮鞋。
一进门,便看到了冯骥。
他脸上露出欢喜之色,急忙伸出双手,喊道:“道柯兄?”
冯骥见状,也站了起来,与对方握手,笑道:“正是冯某。”
“久仰大名,道柯兄,劲荪数次跟莪提及北方英雄,说津门之中,若论武艺,你当属第一,他说你要来广州时,我兴奋了一晚上啊,快请坐,快请坐。”
陆皓东颇为客气,十分热情。
冯骥连道‘不敢当’,也就坐了下来。
稍微寒暄了几句,冯骥便进入正题,询问道:“皓东兄,不知劲荪兄在电报里拜托你的事情,可有眉目?”
陆皓东闻言,不禁神色露出愧色,道:“令姐之事,我没能办妥,实在是抱歉。”
冯骥皱眉:“皓东兄,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姐他们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