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时间晚上八点。
欧利贝尔学园的食堂是全天开放的,要是哪名学生晚上睡不着,完全可以到食堂大快朵颐。尤其是新生,他们在进入学园后的前一个月内,可以凭着学生证免费享用食堂内的食品,简称新生福利期。
姬朗走进了食堂,跟食堂大妈要了一份番茄汤,他扭过头,黑发蓝眸的青年缓缓向他走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
安伦斯收起手机,抬眸看向姬朗:“你让夏明威提前接触了那个vr游戏?”
姬朗不爽地问:“对,你有什么意见?”说着,他接过那碗番茄汤,坐到了就近的座位上。
安伦斯坐到他的对面,在桌上放下那杯咖啡,耸了耸肩膀问道:“嗯……你知道他的来头么?”
“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姬朗说,“但这货真的很恶心人,我怀疑他就是在雪鹿镇模拟战里撑不过几分钟,出来后就恼羞成怒地批评我做的游戏有问题,还说是自己退出来的,死要面子。”
“是么……”安伦斯双手交叉,抵着下巴,“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不行,我真的要被气死了。”姬朗咬着勺子,骂骂咧咧,“他明明啥本事没有,还那么傲慢。”
“说起这个,”安伦斯盯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你把阿灵厄港事件加入那款游戏的时候,我会冲你生气?”
“所以为什么?”姬朗白了他一眼,“你他妈的,那时候跟条疯狗似的,就差扑上来咬我了,快把老子吓瘫痪了好吧。”
“我妹妹死在了海神波塞冬的嘴里,就在阿灵厄港。”安伦斯语气平淡。
空气骤然安静,能听见附近那些学生的脚步声,成群的学生有说有笑地从两人身旁掠过。
安伦斯抿了一口咖啡,接着说:
“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的无力和绝望,那条龙比我大上近千倍,它只是落地就砸毁了成千上万的房屋,随便挥振尾巴就足以摧毁市中心的高楼。它明明可以一巴掌就拍死我的妹妹,却像是在玩耍一样的,缓缓地低下了头颅,享受着她的尖叫,再把她把含进了口里,用利齿撕裂开她的身体。我试着去救她,但她的头颅掉在了我的面前,砸出了脑浆。我抱着她的脑袋,像条败狗一样地跑,一直跑、一直跑……如果那时海神波塞冬没有选择走向反方向,那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姬朗的瞳孔微微收缩,捏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
“你……认真的?”他狐疑地问。
“当然。”安伦斯眼眸明亮。
姬朗呆呆地盯着安伦斯,他和这个神经病相处了两年,对方什么时候在开玩笑还是分得清的,这人的表情不像在撒谎。
“夏明威也一样。”安伦斯接着说,“他的所有家人,乃至村镇里的所有朋友,都死在了苏尔特尔的剑下。”
“他就是雪鹿镇事件的那个幸存者?”姬朗怔怔地问。
安伦斯收敛笑容,缓缓地说着:
“对,你不理解这种无力感,是因为你没亲身体验过。所以我们才会感到愤怒。”
“分明没人体验过我们的绝望,他们却可以若无其事地把我们的亲身经历当成了一场好玩的游戏,对自己的表现沾沾自喜,然后再像评论电影一样,在模拟战的界面留言说:‘真的太精彩了’。”
“精彩?”
“当然精彩了,毕竟这是用无数条人命换的。甚至有人还说:‘如果自己当时身处于事件的现场,那他可以做得更好’。”
“你知道么?”安伦斯声音冷淡,“我虔诚地希望,上帝能让他们代替我的家人死去,换作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去体验她的绝望。”
姬朗的眼角微微抽动,他试着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安伦斯喝了口咖啡,微笑着问:“你看过那部韩国电影《素媛么?”
“看过。”姬朗低声说。
“这部电影根据韩国的真实事件改编,讲述的是一个被邻居侵犯的女孩的故事。”安伦斯说,“而里面被侵犯的那个女孩,至今还活着。如果她看到这部电影下面的评论,有人说这个案子有多么儿戏,说那个女孩有多么软弱,说换作自己能做得更好,那试问她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应该……”姬朗咽了一口水,垂下眼眸,看着勺子里汩汩流动的番茄汤,“会感到很恶心吧……”
“对。”安伦斯冷笑,“这就是我的感受,分明是让我无力到歇斯底里的敌人,却在游戏里被设计成了一个华而不实的大型靶子。而其他学生还以此为乐,那分明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他们却把这当成了娱乐和交友的手段,甚至自以为现实中的神话载体,就和游戏里的敌人一样弱小。”
姬朗沉默了良久,放下了勺子,漆黑的发缕遮盖着他的双眸。
“我只是想说……”安伦斯深深地说,“傲慢的人不是我,更不是他。”他放下咖啡杯,“好好地和他道个歉,就当你那时欠我的。”
姬朗抿了抿嘴唇,许久才站起身来:“英国佬,你帮我买单一顿,下次请你。”说完,他放下还没动过的番茄汤,走出了食堂。
安伦斯看着他离去,晃了晃手中那杯快喝完的咖啡,脸上的微笑忽然消失。
“等等,我怎么在晚上喝了咖啡,不会要失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