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四月,北京城。
一个月前,大顺军攻入京城,末代国君崇祯帝自缢于煤山,宣告享国二百七十余年的大明正式终结。
几家欢喜几家愁,日月轮换,朝代更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就是苦了京城里的遗老遗少,新朝缺粮少饷,少不得拿他们开刀,平日里不可一世,富贵滔天的勋贵显宦、世家豪门此刻全成了绑好的肥猪,任人宰割。
不过养了二百多年的肥猪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也得费一膀子力气,这不都快一个月了,还没分割干净,虽已近黄昏,
城西虎坊桥的一处大宅院里,顺军将士依旧忙的热火朝天,掘地三尺搜寻藏起来的金银细软,期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哀嚎和女人的啜泣,好不凄惨。
而旁边的宅院里,一个青衣小帽打扮,十四五岁的少年正依在门楣上,直着着耳朵听得真切。
“活该,让你们前些日子得意,这下轮到自己了吧,不过这群顺贼也不是好人,必不得好死...”
少年一边嘴里低声咒骂着,一边狠狠扯下衣服上贴着的顺字字条。
以往,虎坊桥一带所居住的非富即贵,所以他所处的宅院也是高门大院,只是破败异常,连大门都给拆掉了一半,呼呼的漏风,虽然天气已转暖,但早晚还有些凉意,显然不是图凉快自己动的手,应该是和隔壁同样的遭遇。
少年找了一间门窗还算完整的屋子,拢起一堆火,上面架着只破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墙角席地还躺着一人,盖着一床不知哪里找来的破棉被。
等少年回过头去,准备查看晚饭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另一人已经醒来,强撑着坐起半边,正瞪大了眼睛,一脸迷茫地盯着自己。
“二...二爷,你终于醒了...呜呜呜...”
“...二爷...是在叫我?”
地上之人使劲挪了挪,让后背靠在了墙上,望着扑在怀里的少年,陷入了迷茫。
他叫刘文耀,来自后世,自幼父母双亡,唯有一个爷爷,过得异常艰苦,不过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磨砺人,刘文耀硬是靠着勤工俭学完成了学业,之后赶上了房地产腾飞的那几年,抓住机会,从一个施工员到包揽小工程的工头,最后一步步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公司,各种艰辛不一而足,终于事业小有成就,该享受生活的时候,却因为一次突发事故,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也叫刘文耀,家中排行老二,不过家庭出生可就天上地下了,大哥是新乐侯刘文炳,此外还有一个三弟刘文炤,因祖上出了个皇后,算是大明皇室外戚,他自己受荫庇升到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的高位,但其实根本不懂兵事,唯一的一次战场经历就是防守皇城东安门,还失败了,后面的事情也简单,李自成攻入北京,全家自尽殉国,除了气节,实在没什么可圈可点的。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府上的一名家奴,名叫刘安,家生子,几代都是刘府的下人。
这些都是刘文耀结合了两世记忆,脑子里现存的,其它就没有了,也不重要了,因为他的肚子已经如打鼓,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的。
“瞧我这脑子,二爷定是饿了。”
刘安擦了把眼泪,摸出个带豁口的破碗,满满地盛了一碗热汤,双手平端到刘文耀的跟前,热汤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香气四溢,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味道。
刘文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猛喝,热汤温度很高,烫的他呲牙裂嘴,但他实在饿得狠了,一眨眼的功夫,大半碗就下了肚。
被烫破的嘴皮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刘文耀知道这不是梦,既来之,则安之,他本来就是个豁达的性子,反正已无可挽回,不如坦然接受,在这个时空里好好活下去。
“刘安,我昏迷了多久?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刘文耀缓了一口气,恢复了些力气,望着不断吞咽口水的刘安,试探性地问道,其实他的内心已知道答案,根据记忆,他投井之前,全家都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回二爷,现在是四月十六,您那日被救上来后,就一直不醒,足足睡了一个月,还有,整个侯府就剩下我了,其他人都...要不是二爷尚在,需要小的伺候,我也跟着一并去了...”
原本因为刘文耀醒来而满心欢喜的刘安,把头又缓缓地低了下去。
“哎...我饱了,剩下的给你吧...”
“谢二爷...”
刘安接过破碗,把剩下的汤水三口两口灌下,漏出了碗底的渣滓,小小的骨架上,还沾着些许肉丝,刘安用手抓起,啃了个干干净净。
“刘安,这是什么汤?”
“老鼠汤,比鸡汤都好喝...”
呕...
刘文耀瞬间觉得有些反胃,但怎奈饿得狠了,吧唧了几下嘴巴,又把吐出一半的汤水咽了回去。
刘文耀历史学的还行,但也仅限于书本上的知识,知道明亡之前,北京城发生了大规模的鼠疫,吃了这么久的老鼠肉,还能活下来,真是万幸,不过不能再吃了,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一天。
而且,李自成入京只安稳了不到一个月,吴三桂就反了,接着兵败山海关,中原大地沦落到满清的铁蹄之下,算算日子,李自成该差不多和吴三桂接上手了。
自己该怎么办?
刘文耀使劲甩了甩脑袋,不去再想这些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最重要的是生存问题。
片刻后,刘文耀站起身,来到屋外,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这具身体自小习武,底子不错,且之前也没受什么严重的内外伤,半碗肉汤的热量激发出来,恢复不少气力。
手脚并用,几步攀上了房顶,古代达官显贵宅邸的屋脊兽多用红铜做的,外面刷上厚厚的生漆,内里还有一根铜线拖到地下,可以起到避雷的效果,眼下山穷水尽,正是物尽其用的时候。
吩咐刘安取出一个包袱装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虽说古代铜就是钱,但铜器并不能直接使用,需要到倾银铺换成流通的铜钱,正巧,附近就有一家,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刘文耀决定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