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几个巡城的士卒,刀枪出鞘,正满脸戒备地盯着屋内。
刘文耀心下一沉,暗道糟糕,来人是敌非友。
对付五个兵卒已把全身的力气耗光,手中的刀变得格外沉重,腿肚子也有些微微发抖,现在又来一波,实在是有心无力了,看来今天大概率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事已至此,刘文耀心知必死,再无生的可能,不愿死前再遭罪,把刀一横,作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此时头上的破毡帽早已滑落,露出他那坚毅威严的脸庞,加上眼中射出的寒光,自有一番气势。
一旁的刘安哭丧着脸,哽咽道:“都是奴才该死,连累了二爷...”
“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一样,又不是没死过,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想要咱们兄弟的命,也得问问我手里的刀。”
而另一方的大胡子却喜出望外,见到援兵出现,久违的胆气又回到了身上,伸手向后一指,大声喊道:“快,快把这个贼鸟余孽拿下,要抓活的,嘿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腻歪了,老子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几个巡丁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看看屋内,看看大胡子,看看领头的巡丁小旗,又互相对视几眼,脚下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
他们这一举动激怒了大胡子,作为正儿八经大顺老人儿,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你们几个杀材还愣着干嘛?难不成也想造反?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些叛过来的明军靠不住,等回头我定禀明上锋...”
忽然,异变陡生,领头的小旗打量了下四周,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一个巡丁麻利出手,堵住了大胡子的嘴巴,另一人果断上前,一刀扎进了其胸膛。
紧接着,几人托架着失去生机的大胡子,一股脑儿地涌进了银铺,关上了大门。
这突然出现的变故让刘文耀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放松警惕,刘安不再沉寂在悔恨之中,捡起一把腰刀,守在刘文耀一侧。
小旗抱拳作揖,沉声道“都督,让你老人家受惊了...”
“嗯?”
刘文耀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巡丁小旗,刚才就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形势危急,没来得及多想,现在仔细一回想,这不正是自己防守防守皇城东安门时,手下的副将,羽林左卫千户董朝吗?
“原来是董副将,不过我眼下罪民一个,已不是什么都督了,该我多谢董将军搭救之恩才是。”
“我听说当日侯府一家全都殉国了,可都督...新乐侯爷可还安好?”
“...侯府上下只剩下我二人了...”
乱世,人心多变,刘文耀依旧横刀在前,不敢大意。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也不想去死,虽然人家说话客气,但他可不敢打蛇上棍,再端架子,只想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都督先走,剩下的交由属下料理。”
董朝打开屋门,又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无异样之后,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
刘文耀不再过多言语,拉起刘安就走,一连奔出二里地,才腰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胃中翻腾不止,虽然本就没什么东西,但还是硬挤出了些汤汤水水。
相比之下,刘安的反应要好得多,可能是近期见惯了生死刀兵,用手轻轻地拍抚着刘文耀的后背,临了还找了块干净的衣袖,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渍。
“二爷,看,我还找到了这些东西,够咱们撑一阵子了...”
待刘文耀缓过那股劲,刘安献宝一样从腰间掏出一个褡裢,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散碎银子和铜钱,合算下来,怎么也有几十两。
这些应该是刚才的混乱中,从死去的那几个顺军兵卒身上顺手牵羊来的。
刘文耀吃惊地看了刘安一眼,心中多了几分存活下去的底气。
乱世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一个可靠的帮手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刘安刚才的冲动险些坏事,但也创造了生的机会,算是歪打正着,可遇事冷静,思虑周全,这份心性却是百里挑一,更难能可贵的是,自己昏迷这么多天,他却始终不离不弃,已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心。
“刘安,侯府已经不在了,以后不要叫我二爷了,你也不再是侯府的下人,咱们今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啊?万万不可啊二爷,折煞奴才了,刘安何德何能...”
“我说能就能,难道是你嫌弃刘某人的身份,怕受牵连?”
“奴才不敢,可是...”
“没什么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一切从简,就以天地为证,以后我为兄,你为弟,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是,二爷...”
“嗯?”
“大哥...”
“二弟...”
“大哥,有人...”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刘安忽然发现墙根处竟还坐着一人,现在日头已经全部沉没,月亮还没升上来,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那人穿一身破烂衣服,一声不吭,是以刚才完全没有发现。
刘文耀已快成惊弓之鸟,听到有人后,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横刀在前,死死地盯着刘安手指的方向。
那人蹲坐在地上,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事情均与他无关,亦或者是已魂归地府,脱离苦海了。
此时,刘文耀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是个老者,头上插只长枯草,正是自卖为奴的标志,每逢乱世,最苦的永远是老百姓,卖儿卖女,自卖为奴的情景并不少见。
老者也不知蹲坐了多久,快变得与周边的景色融为一体,刚才去银铺的时候,刘文耀就注意有这么个人,芳龄十八的黄花大闺女、精壮的青年尚且愁卖,更何况是垂垂老者,也不知道他枯坐了多少时日了。
刘文耀忽然心中一紧,想到了后世的爷爷,自己遇难后,他老人家无人照料,必凄苦无比,鼻子一酸,泪如泉涌。
他抓出一把散碎银子,放在老者身前,然后转身离去,可怜的人太多了,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们前脚刚走,老者睁开了深陷的双眼,望了望二人离去的方向,然后拿起碎银,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