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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您大晚上的还下这么大的雨,一个人来乱葬岗干什么啊?”

静瑟正说着,天边忽然一声惊雷响起,雨势似乎也作大。

这雷电之声,似要拔山起岳,骤雨灌川,使人心底生惧。

静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伞一个没拿稳就掉到了地上,瞬间被暴雨冲刷、溅上泥点,好好的一把画着烟雨行舟的二十四骨油纸伞,陷入泥泞,不复存焉。

静瑟没顾得上心疼,小姐惯爱洁,那把伞指定是不会再用了。

只是可怜小姐要被淋了,连忙支起袖子给小姐挡雨,可是杜蘅宛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半晌过后,杜蘅拾起伞甩干净了水和泥,递给了静瑟,说道:

“好丫头,我有蓑衣,不碍事的,你别陪我了,前处咱走来的地方有处凉亭,你先去避避雨吧!我待会就去找你。”

静瑟只觉不能丢下小姐,可是近日的小姐却是说一不二的脾气,不听她的话只会惹小姐不快。

静瑟脚动的倒是比脑子快,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杜蘅。

就在杜蘅最后离开静瑟视线的时候,一道闪电劈开夜空,随后又是隆隆作响的雷声。

静瑟看着杜蘅被闪电照亮的纤细身影,不远处就是乱葬岗石碑上斑驳的血迹:

有的颜色早已变暗发黑,大雨冲刷之下,斑驳的痕迹逐渐变形,宛如什么诡异形状的图腾;

至于冲不掉的,静瑟也分不出是发黑的血迹还是暗绿色的青苔,远远看着,便令人心底发毛。

雨中的闪电雷鸣之音,也似海中蛟龙的哭啸,把这乱葬岗铸成了一个阴晦诅咒之地,可是杜蘅,却像是要进入这片鬼蜮。

静瑟心底刚升腾起这个念头,渐行渐远的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让杜蘅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了。

杜蘅没有丝毫迟疑的踏入这片鬼地,她本身就是一个鬼,她的父母亲人还全都躺着这里,她不能光明正大的替他们入殓收尸,烧钱恸哭,甚至白日里来看一看都不可以。

杜蘅朝天望了望,然后抹去脸上大滴的泪珠和雨珠,用面巾蒙面,以防不小心吸入尸气,然后仔细的戴上了鱼鳔制成的手套。

菜市口那日的斩首仿佛还在昨日,可是他们林氏八十二口的尸身都已经躺在这里月余,大多都只剩下连接着腐肉的白骨,要想辨认,只能从衣着。

菜市口也不是经常斩人,所以杜蘅还算轻松的找到了他们一族的葬身之地,望着和其他尸体相比衣物尚存的情况,杜蘅冷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还信他们林氏的名声,这些无头尸首的囚服之下还穿着居家被捕时穿的常服,死后也没被什么乞丐扒了,比之其他孤魂野鬼还算齐整。

杜蘅还算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自己,毕竟是唯一一具有脑袋的尸体。

她还是穿着法场那日石青色的衣服,腐臭的味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滂沱的大雨倒是把露出的骨头冲刷的干干净净。

杜蘅探身,在她的尸体上仔细寻找,却发现其他不多的首饰陷在骨肉中犹在,唯独那支臂钏不见了踪影。

那臂钏是及笄时,哥哥送自己的生辰礼物,更是少见的神兵利器。

这种把卷柏丝裹进首饰里加工的工艺前朝就已失传,卷柏丝是来自西域的蚕丝,坚韧不断,刀砍不碎,火烧不化,只能在金器里存储。

受力越大,它便绷的越紧越锋利,可以轻易绞断人的脖子只留一丝血线,是很好的防身利器且不易被人发觉。

哥哥送的这个,还被匠心独具的加工成臂钏,有着暗扣开关,只有自己知晓。

杜蘅深知自己轻功不错武艺一般,想要防身、复仇,这臂钏是万万少不得的,眉间还是免不了染上一抹焦躁。

来此一趟,全然无获。

杜蘅走时,深深往乱葬岗望了一眼,她却连个头都不能磕,只能记住这八十余口人一一的模样和位置,盼着日后收尸。

直到远处静瑟所在的亭子若隐若现时,杜蘅的心底才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却不知从何而起,晃了晃头,只道是自己多思。

走进亭子,才发现里面不只是静瑟一人,外面雨雾太大,竟丝毫没看见这里面还有一站一坐的一对主仆。

杜蘅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亭子是进入乱葬岗的必经之路,看这人衣饰并不寻常,来这乱葬岗做什么?

可当那人转过头来,杜蘅差点把来者的名字喊出,那四个字在舌尖绕了绕,终究是半丝气息也没露。还做出一副对人提防戒备的模样。

薛斐卿看着杜蘅,眼神里一闪而过打量的锋芒,随后温润如玉的笑笑,

“这位小姐如何雨夜出行?这大雨瓢泼不见颓势,前路泥泞,如蒙不弃,和在下同乘如何?”

杜蘅看了看天色,他确实所言不虚,遂也没有拒绝,带着静瑟就上了薛斐卿的马车。

薛斐卿是哥哥的生前好友,之前与死去的林致君也不时能相见,但是杜蘅,是万万不可能和薛斐卿熟稔的。

上了车后,薛斐卿拿出数块干布,递给静瑟,让她们擦擦被雨水打湿的衣服。

杜蘅接过后,低声道谢。薛斐卿自然而然的和她攀谈起来:“在下薛斐卿,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在下可以顺路把姑娘送到离家近处之所。”

“我、我是大理寺杜少卿的庶女,杜蘅。”

“恕在下冒昧,姑娘冒雨夤夜出行,还来乱葬岗这种地方,所为何事?”

杜蘅也不说话,就这么瞪着眼睛回望着他。

薛斐卿被瞪的无奈的笑笑,

“是在下的不是,在下应该先表明来意才是,林大公子,林君昀,生前是在下的至交好友,我虽不能给他入殓,也总该来看一看他以尽哀思。”

他这话说来,语气里也有化不开的悲伤,不似作伪。

杜蘅也语气闷闷的说到:“林大小姐……帮过我一次,与我有恩,我也该来送一送她。”

这说辞她早已想好,生前的她是为杜蘅仗义执言过一次。

她方才多想脱口而出的四个字,便是斐卿哥哥。

她多想扑进她也视为兄长的薛斐卿怀中,一吐心酸委屈:斐卿哥哥,你回来了。

可是她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敢相信,即使相信,也不愿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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