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说道:“您不必太过苛责,少年人一时的赌气,不过是理解方式和你们有些不同,你们若不能静下心去交流,难免激化矛盾,反而不美。”
少年张信山冷哼一声,说:“你倒是惯会充当好人,你这个道士没有凭证,是真是假还两说呢。”
面对少年人的挑衅,王真问他:“那依你之见,什么是真道士,什么是假道士?”
张信山说道:“自然是有度牒的是真道士,没有度牒的是假道士了。”
王真点点头,又问:“那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啊?”张信山听道这句话,皱起眉头说:“我说了,有度牒就是真,没有就是假的。”
王真说:“我不是单纯的问道士的真假,我问你,其他事物的真假,又该如何分辨?比如,真钱假钱如何分辨,真书假书如何分辨,比如说真的张信山该是怎么样的,假的张信山又该是什么样的?”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听的张信山皱起眉头,说:“官府造的是真钱,不是官府造的就是假钱,内容对的就是真书,不对的就是假书,我就是我,又哪里来的假的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真一拍手掌,说:“对啊,我要说的其实就在其中,你所说的辨别他们真假的标准其实都不相同,却都能辨别出他们的真假,这是因为什么呢?”
“这……这……”
少年彻底陷入了思考,他是隐约明白那个意思的,但是用嘴说不出来,在肚子里转了许久,却哑口无言。
他父亲在一旁冷哼一声说:“平日教你多读书,你却不听,今日被人问住了,可觉得难堪么?”
少年憋红了脸,说:“你让我看的书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我看了也回答不上!”
听了儿子这话,他胡子都快气飞了,说:“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这句话你没读过吗?”
张信山一梗脖子,说:“没读过!”
王真拦着张父,劝解道:“《吕氏春秋》二十万余字,纵然读过,也难记住,莫要苛责。”
张父还有些不依不饶,说:“你就是读书时,只把他当成读书,不肯思考其中的道理,才会在用到书的时候脑袋空空。”
王真拦住这对父子,转移话题说:“你父亲回答的也很有道理,都说眼见为实,但眼见不一定为实;都说遵从自己的内心,但内心往往也会欺骗自己。真假的界定,不是固定的一个标准,而是在于一个人对于该事物的认知。”
“随着你对世界的了解,你会认为越接近你想法的事物,就更接近于真,而不同于你认知的事物,就是假的。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在你认知中,什么是道士?”
张信山已经支支吾吾起来,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观点,于是小声说:“就是道观里那些,给人纸符什么的……应该就是……吧……”
王真一笑,说:“《太霄琅书经》称:‘人行大道﹐号为道士。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故称道士。’所以道士不只是画符的,有度牒的是道士,而是指向道之士。”
少年被他驳的哑口无言,也觉得羞臊了面皮,无心听他的话,喏喏两声,就装鸵鸟,不理会王真了。
张父却勾起了谈兴,一边数落自己儿子,一边和王真讨论经典。
二人谈论之际,王真一直在说,让张父注意保持孩子的自尊心,不能一昧的挫折教育。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老太太精神有点不好,半靠在软垫上听他们说话,过了一会,侍女端来一碗药,给老太太喝。
老太太挣扎着坐正,脸上有些许痛苦的神态,将药慢慢的喝完。
王真一闻,是祛风除湿的方子,下意识接口问:“老太太有风湿毛病?”
张父叹口气说:“这倒不是,前两个月,我母亲腿上起了一个肿块,过了两天,肿块就红肿起来,成了脓疮,请了几位大夫来看,开了好几种药,就是治不好。”
听到这话,王真说:“如若不弃,在下也懂一些医术,可以让我看看吗?”
老人被侍女和儿子扶起来,将小腿放在王真面前。
卷起衣物,王真就看到老人腿上肿着一个铜钱大小的疮,鼓起一指,隐约渗出一些黄色的液体。
王真伸手在肿块旁按了几下,心中大约明白了是什么缘故。
让侍女去取了一些止血消炎的药材,王真磨成粉,调好,向他们要了一柄小刀,说:“这病其实不难,老夫人腿上生疮,其实是有异物在里面。”
王真手起刀落,在疮上划出一个缺口,用刀尖刺入,轻轻一挑,一块木屑就被挑出来。
这块碎屑还不小,王真让侍女拿去烧了,将调好的药粉涂好,说:“伤口不要见水,清洁周围用湿布擦一下就好。”
看到伤口里的罪魁祸首,老人家就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小腿不慎和椅子磕了一下,可能是那时候扎进去的。
找到了老娘的病根,张父对王真恭敬起来,更是感谢到了极致。一路上大家也算相谈甚欢,过了许久,船就停在了岸边。
船夫说话了:“几位,前面就是入江口了,再走就进了长江,我只能给几位送到这里了,您见谅。”
张家一行人收拾好行李,王真也捡起自己的竹杖,下了船。
这里也算热闹,有不少来往客商,王真有心向张家几位告别,奈何老人家太热情,也不忍心就这样拒绝。
张家父子二人去找合适的船,王真陪着老太太,女子抱着小孩子跟在后面。
老太太腿脚不便,拄着拐杖,小心的挪到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前,侍女从包裹里取出两件旧衣服,铺在石头上请老太太坐下。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忽然从旁边出现,又快速的要离去。
侍女还有点懵,王真却看的清楚,那乞丐把小孩子抱走了!
情急之下,王真忙对二人说:“你等稍做等候,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