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遇叛乱便如此模样?去年广西大藤峡叛乱瞒着不报,死伤多少无辜大明驻军,而今又是如此。”
王越要喷火的眼睛在害怕上奏又妄想叛乱会平定的众官身上梭巡片刻,端坐不动:“本官不必保护。”
“王巡抚还是回屋子喝茶吧,我们也会派人保护您。”
王越才从广西初来荆襄,与当地府县官员并不熟悉,又清高摆架子,官员表面客气,实则爱答不理。
在众人眼里,就是个要保护起来喝茶的“国宝”,觉得王越没什么本事。
唐立德认真咂了咂王越说的话,总结性说道:“眼下叛乱才起,这直接上奏陛下,岂不是我们无能,王巡抚还请谅解,再观战几天看看,若有不妥,再上奏也不迟。”
“误了事谁来担这个责?”王越冷眼看着。
唐立德闻言,这才道:“不会误事的,我们当全力对付叛民,为大明尽忠,定可剿灭。”
王越叹了口气,便将朱永给的盖有印鉴的调兵令拿给亲卫:“三天时间若还是阻挡不住,本官会立刻上奏,禀报陛下。”
湖广总督李震,接过王越亲随递过来的调兵文书,道:“我这就去武昌府调兵。”
…………
时间很快过去。
半个月后,大明京城。
乾清宫的殿前广场。
商辂脱去官袍,背上绑着荆条。
“陛下,臣商辂请罪。”
新君不到一年,接连两场叛乱,这是商辂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早在陛下毫不徇私,登基便斩跟随十几年的太监王纶,再到捉拿周寿周彧两人,他就该相信陛下并非是先帝那样的天子。
“陛下,臣商辂请罪!”
听着殿外商辂的呼声,朱见深也不急。
将凤阳抄家的名单,田产,银两的数额交给刚回来的张敏核对,示意他去入库。
这次衍圣公的银两已经全部被张敏运回,做的很是完美。
“怀恩,让工部清算下这次木材案中百姓建造一半的房屋,从抄没的银两中拨出来,帮百姓把屋子收顶,田地按照朕的法子分割给他们。”
“奴婢遵旨。”
朱见深看了眼袁彬:“让朱永即刻进宫。”
袁彬看了眼外面,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那商学士……”
商辂是跟谁学的这招,还用上负荆请罪了。
没想到,他倒是第一个敢认错的!
“让他进来。”
朱见深翻着荆襄送来的战报,重重摔在御案上。
“陛下,臣有罪。”商辂穿着里衬背着荆条,进殿就大声说了句。
朱见深只抬头望了他一眼:“你坐吧。”
接着又在翻一本很厚的簿子。
和十几天前相比,商辂气愤朱见深昏庸之举的脸更加憔悴了。
他坐在乾清宫的四方锦凳上,坐立不安,静静望着御案后的朱见深。
商辂沉默了片刻,还是站起来走到御案前:“荆襄叛乱,贼首刘通和石龙已经连占数县,还称汉王。”
朱见深淡淡道:“朕知道,最开始他们只是要地,现在要大明江山,白莲教本就找借口造反,现在好了,你们给他们送去一个借口。”
说着把唐立德请罪奏疏丢在商辂脚下。
商辂一怔。
他从没想到,陛下说的荆襄叛乱真的发生了,还早了两个月,可见陛下之前的推论皆是厉害,不由得道:
“陛下料事如神,将荆襄之地摸得如此透彻,臣惭愧。”
朱见深放下奏疏,却不想去看穿着里衣背着荆条的商辂,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等朱永来,还是商议如何平叛吧。”
“陛下说的是。”
商辂经过荆襄叛乱这事,完全心服口服,判若两人,眼里尽是重新认识朱见深。
“朕要求练兵,你们反对,朕说荆襄叛乱,你们说朕想灭文扶武,或许今年初不该让白圭从工部调任兵部,就该让他去工部。”
商辂震了一下,他不敢吭声。
陛下说的都是事实啊。
商辂道:“臣当初举荐唐立德,是臣识人不清。”
朱见深摇头:“你们还有朕,都自认为知大明之局势,知人善任,可是人心隔肚皮,势随天下变,就说唐立德在户部吧。
户部主事做的很好,让他去做湖广参议,毛病就犯了,还把流民当做普通百姓,那绝对不可能平息民怨。
大明田地就那么多,这个抢那个占的,荆襄那么多人没有田地,各种三教九流聚集一起,今年不反,明年也会反的,迟早的事,这归根到底还是田地和粮食的问题。
还好禀报的及时,要是真的拖几个月甚至半年,那你们几位学士就是成化朝的罪人,朕也是,都会被当耻辱钉死在史书上,遭后人唾骂。”
商辂懵在那里,许久才道:“是臣自以为是了,请陛下责罚。”
“行了,这出了事该解决,不是讨论谁说的对,谁说的错,就算你不来劝谏,还有其他人。
归根到底,你们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只有一个后果,就是你们把解决荆襄叛乱最佳机会,搅砸了,但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商辂道:“还请陛下说明白些。”
“朕去年才登基第五天,藤峡叛乱就爆发了,原本洪武年就有过,为什么到了去年那么严重?
两广官员欺上瞒下,从天顺七年隐瞒到天顺八年,若不是去年六月韩雍进京商议兵略,劝朕剿,恐怕也不会压制下去。”
商辂道:“这……”
朱见深道:“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若不是这次朕提前催促,恐怕荆襄之乱会隐瞒半年!”
他不是胡乱吹嘘,是史实。
叛乱压制半年多才禀报,这就是大明远离京城的府县敢做的事。
商辂叹了口气,道:“陛下,要不请兵部尚书来商议?”
“暂且不用。”朱见深拒绝。
“朕让韩雍继续镇守广西,清剿剩下的叛民,预防再有叛乱。大藤峡已经到收尾阶段。
所以朕权衡利弊,留韩雍镇守收尾广西叛乱,早就让王越去荆襄了。
朕坐在京城,论军策,朕不如武将和王越他们,所以不会瞎指挥。
朱永带兵打仗,有实战经验,需要粮草给粮草,需要调兵,调兵。朕做好后勤,就这样吧。”
朱见深信任韩雍,王越,朱永。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商辂听说过韩雍去年指挥广西大藤峡的剿贼策略。
当时兵部给的策略是:大明军长期围困,步步为营,全军出击,剿灭,这看起来很稳妥。
因为兵部认为,广西地势复杂,气候恶劣,叛民占尽优势,大军一不小心就中埋伏,都能全军覆没。
所以要稳妥。
这时韩雍否定这个法子,做出了一步全朝反对的策略。
那就是,直捣黄龙,放弃朝廷定制的围困计划。
韩雍认为,既然广西到处硝烟,那就找叛民心脏,蛇打七寸,一举打灭敌军主力,就是这个道理。
他选择了叛民老窝:大藤峡。
朱见深则是支持韩雍。
再和言官,兵部争论后,调兵马。
十六万大军兵分五路,不理会小股叛民,直击大藤峡,断绝其他的叛民做外援机会,铁壁围合,层层围困。
截止去年年底,大明军共斩首三千二百人,烧死,淹死者数万,侯大苟等七百二十人全部擒拿。
只是还有小股叛乱,因此韩雍一直在清剿,按照朱见深的意思,彻底扫除后患。
“陛下,不如让韩雍去荆襄?”商辂提议。
“广西虽说半年来无大乱,但据朕所知,韩雍还在清剿散乱叛民,过几个月韩雍会押着俘虏回京的。
王越在荆襄就可以了,朱永也会前去支援。”
商辂点头:“这次,是臣将贼子刘通轻视了,只以为他是侯大苟那般的人物。”
“朕以为土地入手可以缓解,谁知道荆襄没有防住。”
正说话间,内侍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陛下,抚宁侯朱永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