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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九千五百字章)

德安、德奎、德炳被凉水泼醒,嗷嗷嗷哭个不停。

常风怒道:“不说实话,我不止打烂你们的屁股,还要打断你们的腿!”

德安哭诉道:“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我除了给翠娘姐姐扮小丈夫,就再没干过别的亏心事!”

德奎刚被泼醒,又被常风吓晕了过去。

德炳赌咒发誓:“我们要是动过殿下的随身小印,就让老天爷打雷劈死我们!”

常风判断,这三个少年亦不是偷用小印者。

他吩咐巴沙:“把他们三个搀下去。让王府的医官给他们治伤。”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没有审问了。兴王最信任的太监,王府管事牌子,马有禄。

五十多岁的马有禄走了进来。

马有禄跟杭州商会会首同名,但不是同一个人。

马有禄在宫中太监中资历很深。汪直当权时,颇为看中他。成化九年,他曾外放陕甘,做过一任镇守太监。

成化十二年,朱祐杬出生。司礼监为朱祐杬挑选大伴儿。

恰逢马有禄回京,机缘巧合,他竟被挑中,当了朱祐杬的大伴儿。

他鞍前马后伺候兴王朱祐杬已有二十多年之久。

他一进大厅,便质问常风:“哪个乌龟王八蛋,敢栽赃殿下兵变谋反?”

常风反问:“马公公,您怎么知道兴王被人栽赃?”

马有禄怒道:“我当了这么多年差,在宫里是有人脉的!”

“殿下陪皇上外出射猎。傍晚未归。王妃派我进宫打听,才知殿下被栽赃了!”

常风计上心来,开始套马有禄的话:“马公公如何断定是栽赃,而非”

马有禄当即打断了常风:“姓常的,难道你怀疑殿下真的兵变谋反?”

“我撕烂伱个嘴的!别打量着你这些年受宠,就可以凭空污蔑大明的亲王!”

常风连忙道:“马公公稍安勿躁。”

马有禄脾气火爆,指着常风大骂:“我去你娘勒戈壁!你不去抓栽赃殿下的人。反在这儿质疑兴王对皇上的忠诚。让我怎么稍安勿躁?”

常风看得出,马有禄是动了真怒。他太阳穴的青筋都已暴起。

常风道:“马公公,是这么回事。有人偷用了殿下的随身小印。伪造了一份调兵令。”

“这两日,能够接触到殿下随身小印的人,只有八人。其中七人的嫌疑已经排除了。”

“只剩下一人.”

马有禄愕然:“你是怀疑我?”

常风道:“马公公不要在意。我是例行排查。这也是为了早些为殿下洗脱冤屈。”

马有禄情绪失控:“我自三十岁起就照顾殿下的饮食起居。到今年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

“我怎么可能背叛殿下?”

“不是我吹嘘!弘治七年,皇上想让我进司礼监。我却甘愿随殿下去安陆州就藩,当一个没有实权的王府管事牌子!”

“为了殿下,高位我都可以不要!”

有的人,你可以问候他祖宗八代,但不可以质疑他的忠诚。

马有禄就是这样的人。他患有严重的躁郁之症。

猛然间,马有禄从巴沙腰间抢抽出了腰刀,双手反握着刀柄,刀尖儿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马有禄正色道:“为了帮你赶紧排除无辜之人,找出背叛兴王的王八蛋。我愿以死明志,证明自己的清白!”

常风大喊一声:“马公公不要!”

马有禄猛的一用力。将刀尖扎向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巴沙伸出手,用手生生抓住了刀刃。

一瞬间,巴沙的手上鲜血直流。

徐胖子反应过来,上前夺下了马有禄手中的刀:“马公公,你这又是何必呢!”

常风亦道:“马公公,我只是照例问询。并没有半点儿怀疑您的意思。”

嘴上这么说,常风心中却暗道:这马有禄怎么跟脑子有病一样?这样一个疯子,怎么能日日随侍兴王左右?

常风废了一番口舌,好容易安抚住了马有禄。让他离开了大厅。

常风问九夫人的族人巴沙:“老巴,没事儿吧?”

巴沙从皂服下摆上撕下了一块布,包扎了伤口:“皮肉伤,不碍事。常爷,我看马有禄不像是偷用小印的人。”

常风问:“哦?何以见得?”

巴沙答:“他刚才拿刀捅自己的力道很大,是求死的力道。”

徐胖子插话:“这就怪了。能接触到小印的就这么几个人。全都被你一一排除了。”

“难不成小印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那张伪造的调兵令上的?”

常风道:“全都排除了?不对吧。一共有八个人,咱们只排除了六个人啊!”

徐胖子惊讶:“你该不会怀疑王妃和陆松吧?他俩可是咱们锦衣卫的自家人!”

常风压低声音:“赵向佛是不是锦衣卫的自家人?”

徐胖子语塞。

常风道:“去请王妃和陆典仗过来吧。”

不多时,蒋妃和陆松进了大厅。

蒋妃问:“查出是谁勾结外人,陷害殿下了嘛?”

常风微微摇头:“那六人,几乎都可以排除嫌疑。”

蒋妃惊讶:“啊?可是能接触到小印的就他们六个啊。”

陆松却从常风的话音中听出了端倪。他提醒蒋妃:“王妃,还有两人。您和属下。”

蒋妃皱眉:“常同知,按锦衣卫的辈分,我该称你一声常大哥。你怀疑我和陆松?”

常风没有说话。他违礼直视着蒋妃的眼睛。

片刻后,他又转头望向了陆松。

常风的眼神仿佛在说:只剩下你们两个嫌疑人了。到底是谁,你们自己招吧。

常风忽然发现陆松的眼神躲闪。

他朝陆松笑了笑:“陆典仗,你有事瞒着我!”

陆松的头上冒出了虚汗。

徐胖子一声暴喝:“大胆!当初常爷选派你到兴王爷身边,是保护兴王爷的!”

“你竟吃里扒外,勾结外人陷害兴王爷!”

“你这是内鬼行径!按锦衣卫的家规,该上竹刑节节高!”

陆松“噗通”跪倒在地:“我是有事瞒着王妃和诸位上官。”

“殿下不让我把这件事外传!”

“其实能够接触到小印的,还有一人!”

常风问:“谁?”

陆松道:“请王妃和徐世子、钱佥事、石镇抚使、巴百户回避。我只能说给常爷一人听。”

徐胖子道:“你难道想诓骗我们出去,刺杀常爷?”

陆松苦笑一声:“这事涉及殿下的难言之隐!我不能将殿下的难言之隐公之于众!”

常风坐到大厅上首的椅子上,将马文升送的可连发三箭的蝎子弩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常风道:“你们先下去。放心,他吃不了我。”

常风距陆松二十步。

若陆松真要刺杀常风,这么远的距离,他还未得手恐就被蝎子弩射死。

蒋妃道:“走,咱们先下去。”

众人离开后,常风道:“陆松,说吧。殿下有何难言之隐。第九个能接触到小印的人又是谁?”

陆松答:“一个四十岁的妇人。”

陆松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成化末年,先皇四子朱祐杬受封兴王。

周太皇太后亲自挑选了一批宫女,服侍朱祐杬。

其中有一名宫女,二十九岁,名叫林盼儿。

过了两年,兴王已成少年。青春懵懂,血气方刚。

他继承了父皇成化帝的光荣传统。爱上了大自己十七岁的女人林盼儿。

某日深夜,他将林盼儿诓骗到僻静处用强,林盼儿半推半就,二人偷试一番。一个做了真正的女人,一个做了真正的男儿。

弘治七年,兴王选妃。三十六岁的林盼儿自然进不了候选名单,当不了兴王殿下名义上的女人。

兴王大婚后,就藩安陆州。

林盼儿因年龄大了,不配随行。被发出宫,配给了顺天府的一个捕快做妻。

这几年兴王屡屡派人,回京给林盼儿送银钱。

此番兴王回京后,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好姐姐林盼儿。即便林盼儿已经是四旬妇人,他也毫不嫌弃。

于是乎,在回京当晚赐宴结束后,他没有直接回兴王府。

兴王在王辇内换上了便服,只带了心腹陆松。前往一家客栈的上房与林盼儿相会,温存了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中。陆松一直侍立在卧房外。

兴王是不是跟普通男人一样,事罢爱小憩,陆松不知道。

林盼儿有没有趁兴王小憩,偷偷打开装小印的绶囊,他亦不知道。

常风听完了陆松的讲述,一拍桌子:“你怎么不早说?”

陆松道:“常爷,殿下与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在客栈里媾合。若传了出去,于殿下名声不利。”

“故而轻易我是说不得的。”

常风起身:“罢了。此事我不再追究你。”

已经得到了线索,自然要顺着线索往下查。

半个时辰后,城南的一座大杂院。

上百名骑士纵马来到大杂院前。领头的自然是常风。

大杂院的门上了门栓。校尉西朗翻过墙去,打开了门栓。众人涌入大杂院。

这座大杂院,居住的都是顺天府的捕快、衙役。一共有四户。

其中一名衙役听到了响动,朝着院外喊:“哪路的蟊贼,敢在夜里偷我们大杂院?知不知道这大杂院是顺天府的官差们住的?”

徐胖子高喊一声:“锦衣卫办案!都给我出来!”

四户人家连忙点了灯。四个家主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常风问:“谁的妻子姓林,本名林盼儿。是宫里出来的?”

一名捕快拱手:“回上差。您说的是我的妻子。”

常风问:“哦?你叫什么?什么职位?”

捕快答:“小的周瑞。在顺天府捕房当二等快手。”

常风又问:“哦?家里几口人?”

周捕快答:“小的、贱内,还有两个孩子。”

常风没有再问。他进了周捕快居住的东屋,将两个孩子赶来出来,审讯林盼儿。

常风打眼一看,这林盼儿果然徐娘半老,很有美熟媚韵。论韵味不亚于通房侍女翠娘。

怪不得兴王舞勺之年就把她给.

常风没跟她废话,直接爆呵一声:“谁指使你偷用了兴王小印!不说,你丈夫,你的两个孩子都得陪着你死!”

林盼儿惊恐的看着常风。

常风直接命令徐胖子:“去,先把她的两个儿子扔井里。”

林盼儿连忙扑倒在常风面前,用手搂着常风的脚踝:“大人饶命,我说,我都说。只求您放我的两个儿子。”

常风道:“名字!我需要一个名字!谁指使你的?”

林盼儿答:“顺天府捕房捕头,赵四虎。”

常风道:“说仔细些。你为何要帮赵四虎,偷用兴王小印。”

林盼儿答:“大人。我也是没办法啊!殿下派人给我送银钱的事,不知怎得,让赵四虎知道了。”

“兴王入京的前一日,赵四虎突然找到了我。”

“他告诉我,他知晓我跟殿下的关系。若他公之于众,蒋妃会杀我全家。”

“然后他要挟我,让我找机会偷用殿下的小印,盖在一张白纸上。若事情做成,他就会守口如瓶。”

常风自言:“原来是这样。赵四虎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徐胖子在一旁道:“咳!不就是李广拉拢的那批专办秘密差事的人里的骨干嘛?”

李广一直有一个梦想,重开西厂,担任西厂督公。成为第二个汪直。

这些年,李广一直撺掇弘治帝下旨重设西厂,制衡东厂、锦衣卫。

弘治帝已经被他说动了。有重设西厂之意。命李广暗中筹备。

李广自然要在京中网罗一批专办秘密差事的人。

刑部督捕司的密探;顺天府的捕快,都是合用的人选。

顺天府捕头赵四虎就在李广拟定的西厂番役名单当中。

西厂虽尚未建立,赵四虎这批人却已经投靠了李广。在原衙门里替李广搜集情报、办密差。

只等弘治帝重开西厂的旨意一下,他们便正式转任西厂。

此事东厂和锦衣卫是知晓的。为防止李广坐大,跟老厂卫分庭抗礼。锦衣卫对这批人进行了监视。

常风一拍脑瓜:“原来是他啊!我说名字耳熟呢!”

徐胖子兴奋的说:“嘿。这下咱们能搂草打兔子。不光为兴王洗脱冤屈,还能办了李广那厮!妙哉啊!”

常风跑环式办案,继续进行!

寅时,众人来到了顺天府捕头赵四虎的四合院前。

为防赵四虎逃跑,常风先让人将四合院围了起来。

随后还是老法子,翻墙开门栓。

一柱香功夫后,一脸络腮胡的赵四虎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道:“赵四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栽赃藩王!”

赵四虎见到满院子的锦衣卫,竟丝毫不慌张:“是锦衣卫的常爷啊。您以前去顺天府办事,我见过您。”

“我是司礼监李公公的人。您无权抓我。”

常风“扑哧”笑出了声:“我无权抓你?好大的口气!三品大员,锦衣卫都说抓就抓,说上刑就上刑,说杀就杀!”

“一个没品级的捕头,也敢在我面前充大?”

赵四虎道:“锦衣卫再大,也大不过司礼监!且常爷是知道的,用不了多久,西厂就会重开!到那时,我就是西厂的理刑百户。”

“西厂是监管东厂和锦衣卫的!”

常风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跟赵四虎废话。

他直接对钱宁说:“上大记性恢复术!”

钉子钉脚板,伤口撒盐;老虎凳;弹琵琶。

三样大刑一上,赵四虎直接变成了赵四喵。

他恨不能将小时候偷过谁家的针,偷看过谁家的寡妇洗澡都招出来。

赵四虎供认,是李广命他想法子在一张白纸上盖上兴王的小印。

事有凑巧。赵四虎这半年一直在为李广四处搜集情报。

他知道,自己手下捕快周瑞家的女人林盼儿,跟兴王有染。

于是他威逼林盼儿,跟兴王温存之后,趁兴王昏睡,偷用了兴王的小印。

石文义写完了口供,赵四虎签字,画了押。

有了这份口供,李广的脑袋恐要不保!

常风又命钱宁回了一趟锦衣卫,将官员密档中,凡涉及给李广送“黄米”、“白米”的事全都整理到一起。

这场锦衣卫第一闲人跟司礼监红人之间的争斗,既决胜负,也决生死。

黎明早朝之前,常风进了一趟宫。

弘治帝已经起身,小宦官们帮他换好了龙袍。他正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等待着前往奉天门上早朝。

萧敬道:“禀皇上,常风求见。”

弘治帝一愣:“这么早?难道是兵变谋反的事情查清楚了?让他进来。”

常风见到弘治帝,倒头便拜:“禀皇上,栽赃案已水落石出。”

弘治帝感叹:“天呐!还是你常风办事得力!朕给了你两日期限。你用了不到五个时辰就查清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风答:“司礼监秉笔李广,命人偷用兴王小印,伪造调兵令,栽赃兴王谋反!”

说完常风奉上了林盼儿、赵四虎的供状。

弘治帝脸上阴晴不定,一言不发。

常风道:“皇上,李广罪大恶极,竟敢栽赃藩王!应立即抓捕。”

弘治帝意味深长的说:“司礼监的秉笔,皇后的心腹,说抓就抓。不太好吧?”

常风皱眉,心中暗道:难道皇上要回护李广?

于是常风忙不迭的给李广加料:“禀皇上。李广今日敢伪造调兵令,栽赃藩王。明日就敢真调兵谋反!”

弘治帝却道:“言过其实了吧。”

言过其实四个字一出,常风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皇上这一回真的要包庇李广?

弘治帝又说了一句话:“司礼监的掌印、秉笔,都是朕的心腹啊!”

常风仔细琢磨着弘治帝的话。

官场、宫廷十几年的历练,让他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李广嚣张跋扈,胆大妄为,贪佞成性,是因为这几年权势太大。

李广的权势是谁给的?无非是弘治大皇帝。

如果弘治大皇帝重用的心腹太监,胆大妄为到栽赃藩王。写入史书,史书会评价弘治大皇帝是明君还是昏君?

大明弘治大皇帝,最注重名声!

弘治帝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做下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不惩处是不行的。”

“怎么惩处,以什么理由惩处,你好好想想。”

常风拱手:“是,皇上。臣先告退。”

走出乾清宫,常风心中了然。弘治帝对李广起了杀心。但用什么理由杀李广,就大有学问了!

既不能让李广逍遥法外,又不能损害弘治大皇帝的名声。

两刻功夫后,御门早朝。

李广的党羽,刑部给事中王禅云出班:“禀皇上,兴王与常风、石文忠、张永勾结,调兵围御苑,图谋不轨、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谋反是不赦之罪。应立即革除兴王王爵。将常风、石文忠、张永革职下狱。审明案情后,明正典刑。”

“循旧例,谋反案应由厂卫负责侦讯。”

“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天官马文升、夏官刘大夏,平日与常风私交甚笃,应回避此案!”

李广现在暂管厂卫,王禅云所奏,等于是在说:皇上您应该把此案交给李广单独负责。

李广心中暗喜:还是文人有脑子啊!我怎么忘了,大明刑律中有严格的回避制度。

那五人跟常风关系好,自然该回避!

审案官从六人变成了我一人。事情就好办了!我弄死常风如把鸡蛋摇散黄一般容易。

常风此刻陷入了纠结。拿出证据,证明是李广栽赃,则有损皇上圣名。

不拿出证据,自己跟兴王等人,又会继续蒙受不白之冤。

这真是个无解的难题!

万万没想到,弘治帝帮常风解了难题!

弘治帝微微一笑:“王卿,你所说的御苑兵变谋反,朕怎么不知道啊?”

此言一出,李广的党羽们个个呆若木鸡。

李广道:“皇上,昨日”

弘治帝挥了下手,打断了李广:“你是说昨日奋武营的骑兵去御苑的事?”

“哦,是朕授意兴王和常风调的兵!朕看大汉将军们最近疏于训练,不善骑射。怕放跑了一头白毛老狼。”

“朕让他们调奋武骑兵围猎白毛老狼。”

李广说兴王、常风谋反,是因为他们“私自调兵”。

现在弘治帝说调兵是他授意的,那就不是“私自”。

谋反也就不成立!

李广目瞪口呆:好家伙。皇上这是在耍无赖!

地痞流氓耍无赖有得治,皇帝耍无赖没治!

出班参劾的王禅云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弘治帝微微一笑:“都是误会啊!兴王、常风、石文忠、张永无罪。”

“哦对了,昨日钱能身体微恙,朕让李广署理了东厂提督太监一职。”

“钱能吃了太医开的药,已经痊愈了。自此刻起,恢复钱能东厂提督之职。”

弘治帝瞥了萧敬一眼。

萧敬心领神会,高声道:“无事散朝!”

众臣散去,李广站在空荡荡奉天门前广庭,一言不发。

常风走到了李广面前:“李公公,你准备好了嘛?”

李广问:“准备好什么?”

常风微微一笑:“准备好死了嘛?”

李广走坟地哼小曲,给自己壮胆:“我为何要准备死?我是皇后娘娘的第一心腹,司礼监的秉笔!”

“谁敢让我死?谁能让我死?”

常风指了指自己:“我敢让你死。我能让你死!”

说完这话,常风大步离开了前广庭。

回到锦衣卫后,钱宁将厚厚一摞纸放到了常风面前。

钱宁道:“真是不统算不知道。一统算吓一跳。光咱们锦衣卫掌握的,百官给李广送的贿赂,加起来便有白银二十一万两,黄金九千两。”

“若加上咱们没掌握的将是个惊天的数字。”

常风仔细翻了翻那一摞纸,随后吩咐钱宁:“烧掉。”

钱宁一愣:“烧掉?常爷,李广想要您的命。您不以牙还牙?”

“放过李广,如纵虎归山啊!”

常风耐心的解释:“钱老弟,你自己看看行贿的名单。”

“这些年,李广颇为受宠,势力很大。给他行贿的,有公、侯、伯、都督、总兵、尚书、侍郎、都御史、督抚、知府。”

“李广做寿,就连内阁的三阁老都礼节性的送上了贺银。”

“要追查受贿的李广,就要追查行贿的勋贵、百官。”

“这些人里,有一大批是皇上倚重的人。难道你要逼着皇上兴起大案,让弘治朝发生瓜蔓抄?”

“皇上重用的心腹宦官,收受了皇上重用的官员,天文数字一般的贿赂。写到史书上,皇上圣名何在?”

“咱们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要时时刻刻维护皇上的名声!”

一席话说完,钱宁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常爷思虑周全。可这事情您就这么忍气吞声了?”

常风冷笑一声:“呵,忍气吞声?我要让李广万劫不复!”

“只是,我杀李广的理由,不是栽赃藩王,也不是贪污纳贿。”

钱宁问:“敢问常爷,理由是?”

常风道:“李广平日最喜欢撺掇皇上大兴土木。他好从中渔利,对吧?”

钱宁答:“是啊!皇家工程里面的油水大了去了!李广随便负责一个工程,就能赚个一里一面。”

“可是,常爷您刚才不是说,您杀李广的理由不会是贪污纳贿嘛?”

常风说了三件事:“去年冬天,李广撺掇皇上在万岁山建毓秀亭。今年二月,毓秀亭建成。”

“三月,皇上的幼妹仙游公主病逝。”

“四月,清宁宫发生火灾。”

“这三件事,足够让李广掉脑袋!”

钱宁大惑不解:“这三件事没有关联啊!”

常风笑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关联。只看人的嘴怎么说。”

常风从奉天门回锦衣卫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怎么整垮李广。

要说整人,锦衣卫是专业的。常风在锦衣卫混了整整十六年,早就深谙此道。

常风问钱宁:“张道士呢?”

钱宁答:“张道士去了西郊青峰观敬三清。”

常风吩咐:“你派个人去把他找回来,就说我有大事要跟他商量。”

钱宁领命而去,片刻后回到了值房:“常爷,人已经派了。”

常风点头:“嗯,咱们就在值房等张道士回来吧。他会成为杀李广的那柄刀。”

一直等到了午时。刘瑾突然走进了值房:“小叔叔。皇后娘娘让我给你传话。”

常风问:“哦?什么话?”

刘瑾道:“皇后娘娘说,李广和您就像她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不要左右互搏。没有好处。”

常风问:“李广上晌找皇后娘娘来着?”

刘瑾微微点头。

早朝过后,李广感到事情不妙。立即跑去了坤宁宫,抱着张皇后的脚痛哭流涕,说常风正在谋划杀掉他。

张皇后耳根子软,心更软。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软。

于是她让刘瑾传话,让常风不要跟李广争斗。

钱宁听了刘瑾所说,道:“坏了常爷。皇后娘娘要保李广。那咱们用任何法子都动不了李广半分。”

“要知道,皇上最听皇后娘娘的话了。”

刘瑾道:“钱佥事说的是啊!说实话小叔叔。整个京城,最想让李广身首异处的,是侄儿我。”

“可皇后娘娘发了话.没人动得了李广。”

常风微微一笑:“后宫之中,张皇后是最大的么?”

下晌,张道士终于回来了。

常风将张道士请到了值房之中,对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交待了一番。

翌日,慈宁宫。

张道士来给周太皇太后讲道。

张道士鬼扯一番,将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

片刻后,张道士开始依照常风的吩咐,把话题往万岁山毓秀亭上扯。

张道士说:“禀太皇太后,今年二月仙游公主薨了。三月清宁宫又起了大火。内宫之中可谓流年不利啊!可能是犯了岁忌。”

周太皇太后连忙问:“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你快说说,犯了什么岁忌?”

张道士说:“需扶乩问卦。”

周太皇太后道:“快设乩坛!”

不多时,慈宁宫后殿中设好了神位、祭台、乩坛。

张道士给三清上仙敬了香,然后掐诀念咒。

片刻后,张道士像一根木头桩子一般,直直的倒卧在了地上。

他开始口吐白沫。吐完了白沫,像一条蛆一样,在地上蠕动。

猛然间,他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蟆一般一跃而起,眼睛上翻,大露眼白。

张道士用一种瘆人的腔调喊道:“我乃太清道德天尊!”

周太皇太后给张道士跪倒,虔诚的说:“敢问太清道德天尊,我那可怜的小六归天了。没过一个月宫中起了大火。是犯了什么岁忌?”

张道士拿起了一根光滑圆润的树枝。浑身抽搐着,在沙盘上乱画一气。

片刻后,张道士又开始倒地吐白沫,学蛆蠕动,复而起身。

周太皇太后问:“神仙走了?”

张道士点点头:“嗯,走了。”

二人来到沙盘前。只见沙盘上潦草的写着一个“毓”字。

周太皇太后问:“这是什么意思?”

张道士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片刻后,他一拍脑瓜:“明白了。啊呀!原来是这样!”

周太皇太后有些发急:“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张道士说:“去年冬天,李广建议皇上在万岁山上动土,修建毓秀亭。毓秀亭占了一个‘毓’字。”

“万岁山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宫气运之所在!岂能轻易破土?”

“正是因为建了毓秀亭,坏了皇宫气运,导致犯了岁忌!”

“也就是说,仙游公主归天、宫中大火,罪魁祸首就是李广!”

周太皇太后对张道士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迷信。

她道:“原来是这样!”

张道士趁机说起了李广的坏话:“张家两位国舅,曾与周家国舅有过一番争斗。”

“其实,张皇后的两个弟弟,最尊重您的家人了!”

“李广跟张家国舅交好,是尽人皆知的。当初的那场争斗,全是李广挑唆!”

几年前猫腚眼子街鱼市的国舅斗殴轰动京城。为这事儿,周太皇太后一连三个月没搭理张皇后。

张道士略一拱火,周太皇太后立时火冒三丈:“哀家就说嘛!皇后对哀家一向恭敬。他的两个弟弟怎么会跟哀家的弟弟斗殴?”

“原来是李广那厮挑唆的!”

张道士点点头:“李广挑唆皇亲之间的关系是小罪。撺掇皇上修毓秀亭,导致公主归天、皇宫失火是大罪!”

“此人若不除,皇宫今后指不定再生出什么祸端来呢!”

原来,常风是想借周太皇太后之手除掉李广。

张皇后在后宫并不是最大。真正的后宫之主,是弘治帝的老祖母!

太皇太后若发话除李广,张皇后想保也保不住!

整人,不在于手段,而在于结果。

只要能整垮李广,达到为朝廷扫除奸宦的高尚目的,管手段是不是腌臜呢。

周太皇太后被张道士一番挑唆,恨不能将李广碎尸万段。

傍晚时分,张道士出了宫,回了锦衣卫。

常风站在锦衣卫的大门前,焦急的等待着他的身影。

终于,张道士下了轿,朝着常风一拱手:“常爷。”

常风连忙问:“事情办成了嘛?”

张道士附到常风耳边:“办成了。太皇太后此刻恨不能扒李广的皮,啖李广的肉!”

常风一拍手:“好!张道爷,这回多亏了你。”

张道士感叹道:“人人都说我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汉。可他们忘了,我这个锦衣卫千户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

“扫除奸宦,即为忠君报国!”

常风朝着张道士一拱手:“道爷大义!常风佩服万分!”

三日之后,周太皇太后派人传话,让弘治帝陪同她游览万岁山。

祖孙二人坐着八人抬,来到了万岁山的山顶。万岁山风光一览无余。

周太皇太后突然指向了毓秀亭:“樘儿,你看那毓秀亭像什么?”

弘治帝道:“敢问皇祖母,您说像什么?”

周太皇太后面露愠色:“像一根楔子,楔进了万岁山龙脉之中!”

弘治帝一愣:“啊?”

周太皇太后道:“哀家已经命钦天监的人看过了。万岁山是皇宫气运所在。”

“这座毓秀亭,让皇宫气运拦腰截断,导致宫中犯岁忌!”

“你六妹归天,清宁宫大火,全是岁忌所致!”

钦天监的人,自然也被常风威逼利诱过了,才跟张道士一样的口径。

周太皇太后问:“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建议你下旨建了毓秀亭?”

弘治帝答:“李广。”

周太皇太后说出了一句载入《明实录》的话:“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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