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登上了那艘决定他命运的小舟。自然,那艘小舟已被人做了手脚。
两名水性好的宦官将钓鱼所用的鱼竿、抄网、一桶酒泡过的大麦窝料抬上了小舟。
正德帝兴致勃勃,亲自划桨来到了积水池的深处。
两名小宦抓起木桶里的大麦窝料,洒向水面。正德帝站起身去拿鱼竿。这一起身不要紧,小舟一阵剧烈的晃动。
正德帝失声大喊:“哎哎哎,哎呦!”
紧接着“噗通”一声,小舟翻了。正德帝落水!
岸上的一众宦官、文官大惊失色。张永大喊:“快救驾!快!”
好在两个小宦水性好,人也镇静。他们二人很快在水中一左一右抓住了正德帝的两条胳膊,拼命游向安边。
明史载:十五年九月,上自泛小舟渔于积水池。舟覆,溺焉。左右大恐,争入水中掖之而出。
正德帝上岸后先是一阵惊恐。片刻后他大笑不止,说出了一句让张永哭笑不得的话:“嘿,原来落水这么好玩。哈哈哈。”
六日之后。京城。
常风已是五十五岁的人,上了春秋。秋天乍寒,他患了风寒,已在被窝里躺了三日。
常破奴手里拿着一份邸报,一封信快步走到了常风的病榻前:“父亲,出事了!邸报上说皇上在淮安府覆舟落水!”
常风听了这话,“腾”一下从病榻上立了起来:“什么?”
他听到正德帝落水,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一个人——小明王!
韩宋小明王因太祖忌惮,在瓜步渡覆舟落水而亡。洪武之初民间有妖言,说朱氏皇族后代必有人要遭报应,因覆舟落水而死。
一百四十多年前的妖言该不会成真了吧?
常风惊慌失措:“皇上如何了?”
常破奴连忙道:“父亲放心。皇上已被救起,并无大碍。当日便可骑马。这是张永张公公给您的私信,信上说皇上能吃能睡,无任何病恙。淮安覆舟之事虚惊一场。”
常风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啊!皇上何时到京?”
常破奴答:“掐算行程,十月末即可到京。”
常风道:“你去把你母亲和义兄叫来。”
不多时,常破奴领着刘笑嫣、尤敬武来到了常风的病榻前。
常风道:“皇上快回京了。他回京之后,笑嫣,你立即将京城卫戍的兵权交还给皇上。”
刘笑嫣在京城当了三十多年的贵妇,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我明白。皇上不在的时候,我替他管着京城兵权。这是在为他看家。如今他回来了,我若留恋兵权,把着不放,恐有意图不轨之嫌。”
常风颔首:“是啊。无情最是帝王家。皇上对咱常家再信任也是有限度的。你是个明白人。”
刘笑嫣问:“五城兵马司也交出去嘛?”
常风颔首:“也交出去。”
常破奴笑道:“皇上回京之日,便是整饬吏治,打压文官集团之时。对千秋万代来说,这是好事。数年前皇上曾在豹房对我戏言,大明若亡,恐怕只有两个原因。一因文官。二嘛.他没说。”
常风叹了声:“这里只有咱们自家人。我说句犯忌讳的话,大明若亡,一因文官,二因皇族!我大明是在以全国之力养文官,养皇族啊!罢了,不说了。破奴,你写信给张永。皇帝随扈一刻也不能松懈。要严防有些人狗急跳墙,刺王杀驾!”
正德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正德帝抵达通州。
杨廷和率文武百官在京郊迎驾。正德帝却故意留在通州不进京。
通州码头过往粮船甚多。运河里的鱼儿吃的膘肥体健。通州码头是钓鱼的好地方。
正德帝吸取了积水池覆舟的教训,死活不再乘舟钓鱼。而是在码头上当起了垂钓翁,一连钓了一个半月鱼。
如今北方草原部族被一场应州之战打得生疼,十年之内恐怕不敢入寇;通过南征,正德帝又动摇了文官集团在江南的根基。正德帝十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在通州码头钓鱼的这一个半月,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正德十五年腊月初五。过足钓鱼瘾的正德帝在通州处赐死宁王朱宸濠。又五日,正德帝风光凯旋回京。
腊月初六,正德帝大宴群臣。
大宴之上,刘笑嫣当众表示自己年老体衰,又是女流,掌京畿兵权不合制度。主动交还了兵权。
正德帝顺水推舟。下旨,今后京畿兵马调动,百人以上必经皇帝本人允许。无需经内阁及兵部。各省巡抚、总督不再兼管属地军务事。京畿、地方的统兵权、调兵权统归皇帝一人。
这是一道贻害无穷的圣旨。
皇帝本人统领天下兵马,的确可以杜绝臣子作乱。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皇帝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突然死亡呢?
天下兵马群龙无首。等同于每一支军队都可以依附一个“首”。天下必乱!
打了胜仗,自然要让列祖列宗知晓,在列祖列宗面前露个大脸。礼部拟定于腊月十三于天地坛祭祀天地、祖宗。
腊月十三当日凌晨。小北风乎乎的刮着。天上飘起了雪花。
常家人起了个大早,来到府邸外准备乘轿前往天地坛。
常风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真冷啊。”
孙子常青云给他披上了一件裘皮大氅:“祖父,我让下人在您轿子里准备了一个暖手炉。不知礼部那群腐儒怎么选得,挑了这么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让皇上和百官去天地坛挨冻。”
一家人各自上了官轿,赶往天地坛。
与此同时,豹房。
江彬已经回京,跟张永、张忠站在皇帝的寝殿外。
江彬道:“还有半个时辰就祭天地了。皇上怎么还没起身?”
张永道:“我进寝殿看看。”
不多时,张永来到了正德帝的龙榻前跪倒:“皇上,时辰到了。该更衣去天地坛了。”
正德帝掀开了龙榻的锦帐,他发出虚弱的声音:“哦,张永啊。朕身上有些发热恐怕是着了风寒。”
张永大惊失色:“啊?那是否另择吉日祭祀天地、祖宗?”
正德帝摇了摇头:“祭祀天地、祖宗乃是大礼,岂能擅改日期?朕应该没什么大碍。替朕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