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轻地提醒道:“可你见老太太说什么呢?云儿如今可比不得我们。”
宝钗心领神会,跟着也道:“对呀,听姨妈说,云丫头已有人家来相了,难道你让老太太将她接来贾府长住不成?”
可宝玉还是决定先去贾母处问问,毕竟他的担忧远非黛玉与宝钗所能比。
他清楚地知道湘云未来的命运走向。
尽管也清楚湘云当前的处境,更清楚他自己哪怕是贾母都不便插手的事实。
见宝玉似乎没有回转之意,黛玉又说道:“那我们随你一道去向老太太求情。”
宝玉摇头:“天气怪热的,我一个人去就行,妹妹与姐姐帮我整理职责表。”
黛玉、宝钗只好点头答应。
这样宝玉独自去了贾母处。
贾母正睡午觉未醒,鸳鸯在旁照看。
“鸳鸯姐姐。”宝玉轻手轻脚过去,声若蚊蝇似的叫了一声。
“嘘——”鸳鸯忙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宝玉只好旁边站着,也没继续搭讪。
一来他知道鸳鸯的脾气,二来这一幕也让他不禁想起金钏,虽然贾母不似王夫人冷酷无情,但还是矜持一点好。
见宝玉今儿个竟乖乖地站着,半天不说话也不看她,鸳鸯倒是好奇。
要知道,平时宝玉是那种没话也要找话来搭讪,或是凑近她的身子闻来闻去,乃至厚着脸皮要吃她涂的胭脂。
就这性格还要整改大观园。
反正她不看好。
“你找老太太有事儿吗?”
宝玉这般“非礼勿近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地站着,倒让鸳鸯先开口。
“嗯,是有点事。”
宝玉回答时只礼貌地看了鸳鸯一眼,也没刻意,便将目光自然而然地离开。
鸳鸯第一感觉,这人挨了一顿打,果然变得不一样,言行举止皆不同往日。
“那你稍等,我给你倒杯茶。”鸳鸯道。
“不用,我不渴。”
正说两句话,贾母醒了,“是宝玉来了吗?”
宝玉连忙打恭:“打扰老祖宗清修。”
“这时候来有事吗?”
“云妹妹刚被家人接去了。”
“我知道。”
“她临走时与我道别,眼泪汪汪的。”
与贾母说话,宝玉不想转弯抹角,几乎都是有一说一,不到迫不得已不会隐瞒。
贾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她不想回去,自小便没了父母,在这里也住习惯了,与众姐妹一起更自在些。”
“既然如此,那老祖宗为何不干脆将她接来贾府长住呢?”宝玉忙道。
“你说得轻松,虽然她父母没了,可终究是史家人,叔叔婶娘还在,定亲、嫁人都得在史家。长住这里,云丫头当然乐意,可她家人呢?我难道不疼她吗?”
见贾母都是一副为难心疼的神情,宝玉忽然觉得他的满腔热血在这个世界,尤其贾府之外,恐怕并不能时刻保证一往直前,大打折扣或许才是常有之事。
这个世界的女人,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少之又少,湘云有挣脱的勇气吗?
念及此情,宝玉请求道:“老祖宗过两天派人将她接过来吧,今儿走得急,有些话我没来得及与她说。”
“你想与她说什么?”
“问她有没有勇气改变自己的命运。”宝玉一本正经地回道。
“她的命不好吗?”贾母警觉地问。
“如果不改变,是有些差强人意。”宝玉怕惊到贾母,故往轻的说。
“她来了,你与她有话,当着我的面儿讲。”贾母以吩咐的语气。
“好。”宝玉痛快地点头答应,继而又问道,“不知云妹妹相的是哪一家?”
“冯家。”
“冯紫英吗?”宝玉忙问,他不确定湘云相的到底是冯家还是卫家。
“你认识?”
“当然认识,神武将军冯唐之子,我与他还一起听过曲、喝过酒。”
“既然认识,你担心什么?也算门当户对,是门好亲。”贾母说道。
“冯家与四王八公走得很近哈!”宝玉看似不经意地来了一句。
贾母不由得微微一滞,之前宝玉可从不说这些,且听出宝玉似乎话里有话。
“你想说什么?”贾母问。
“老祖宗,四王八公算不算结党?”
“宝玉,你胡说什么?”贾母顿时怒由心生,呵斥一句。
宝玉忙跑过去拉着贾母的手陪笑,“老祖宗莫生气,我只是随口一说。”
“结党这样的话也能随口乱说吗?改天得让你老子再揍你一顿好。”
“不说,不说,老祖宗莫气,我给你捶捶背。”宝玉点到即止。
贾母又谆谆言道:“你还年轻,这种话在家里说,尚有人制止帮你挡着,在外头可千万不要张嘴就来,祸从口出。”
“多谢老祖宗教诲!”
“你只为湘云一事而来吗?”
“其实还有一件事儿想请示老祖宗。”
“说。”
“姐姐晋升,皇恩浩荡,可能用不了多久,老爷就会被点学差,倘若老祖宗不希望老爷奉旨外调忍受骨肉分离之苦,早找姐姐商议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贾母又愣住了:“你听谁说的?”
宝玉无法解释,只好笑着手指自己脑瓜儿:“老祖宗,这,开窍了,预测。”
“你老子并非科第出身,被点学差,那是晋升之路呀!”贾母说道。
“京官外调,通常无非两个原因,一为锻炼,好回京晋升;二明升实降,格挡在京圈儿之外,老祖宗以为哪个?”
“那你觉得呢?”贾母想了想,反问。
“以老爷正派刚直的性子,在京城或许尚能立足,但在外头恐怕不会一帆风顺,且不说锻炼,定会被格挡在京圈儿之外。”
“那你的意思是,找你姐商议,争取不让你老子外调?”贾母道。
“也不,”宝玉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老祖宗舍得,让老爷出去经历一番官场的尔虞我诈也好,不然他总以为自己正确。”
“你这不还是与你老子怄气吗?”
“当然不是。”宝玉忙矢口否认,他承认贾政外调对他的计划确实更为有利,但要说因为挨打怄气记恨啥的,那他不认。
“朝廷旨意不是还没下达吗?”
“快了,等旨意下达就晚了。”
“若果真如此,那你们父子亦是骨肉分离,为什么问我而不问你老子?”
“问他?”宝玉笑了笑,“问他肯定会说什么上锡天恩,下昭祖德,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勤慎肃恭以侍上,他连外调的原因都不会问,也不会去想,只会叩头感恩戴德。”
贾政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
谦恭厚道,风声清肃,迂腐不谙世情,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悲剧人物。
可以说,贾政既是悲剧的制造者,也是悲剧的受害者。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即便宝玉不说,贾母肯定也心知肚明。
故而,贾母沉吟少许,缓缓言道:“待我派人进宫,向你姐打听打听风口,然后再与你老子商量决定。”
宝玉说道:“老祖宗,打听可以,但与老爷商量,我看大可不必。”
“你站得久,还有事吗?”
“没有,那我先回去,老祖宗好生歇着。”宝玉走到门口又道,“哦,老祖宗喜欢玩牌,改天得空我制作一副麻将牌出来孝敬老祖宗,那个比纸牌好玩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