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宝玉沉吟不语，贾母又是一声叹息。

“我疼你，也疼你的林妹妹，当然希望你们结为连理，可你娘与你大姐偏向你的宝姐姐，而你也怕伤了她们，是不是？”

宝玉感激地点了点头。

贾母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毫无保留，也的确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足见贾母对他的无比疼爱，否则不会将王夫人与元春全都搬出来。

同时也看出贾母心中的忧虑。

感觉其程度或许并不亚于他，尽管不像他那样知道这将是一场重大危机。

只听贾母接着又说道：“所以你说难不难？我能不担心吗？”

继而口风一转：“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再疼你，对你再好，也不能替你做决定。只能在你做出决定时，给你多一份勇往直前的勇气。即便最后你的愿望落空，只要我这根老骨头还在，就会在背后挺你，支持你，接应你。”

听到这儿，宝玉忽然感觉鼻子一酸，激动地一把抱住贾母，哽咽难鸣地道：“多谢老祖宗！”

“话我都已经与你挑明了，你需要先过自己心理一关。俗世三千，红尘万丈，不经情劫，难成神佛。我们不怕爱，只怕挣扎于情欲而生贪痴嗔念。我已经老了，即便挺你支持你，可还能有几个年头？接下来的路得靠你自己。”

贾母不愧是贾母。

此刻宝玉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对贾母的感激之情。

贾母的那份睿智更是让他心悦诚服，故而他由衷地感叹道：“听老祖宗一席话，真乃胜读十年书。”

“你也别给我戴高帽了。”贾母忧虑地道，“你老子奉旨外调当差，这一去就是几年，凤丫头还提议说要不让你老子把你的事先定了，姑娘可等不了几年，可现在这个情形，你说怎么定？定谁？”

“不妨先缓一缓，老祖宗不用担心，我自己想办法。”宝玉回答说。

“可你要知道，这事儿只会越拖越难。”

“嗯，我相信不会拖太久。”

这一点宝玉当然再清楚不过，可不仅仅是越拖越难的事，越拖黛玉越是不放心，她的身体还变得越来越差呢。

“那你自己回去斟酌，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与我沟通，要不你也去问问你老子与你娘，看看他们什么态度。”贾母建议道。

宝玉却有所顾虑地摇了摇头：“我与老祖宗怎么说都成，

可与他们挑明了好吗？”

“迟早需要面对，你自己决定。”

至此，贾母把藏在心里的话，当着宝玉的面和盘托出，该说的全都说了。

虽然仍未解决实质性的问题，但已经表明她的立场，且给予最大的鼓励。

这对宝玉来说已经足够。

问题终究需要他自己去解决，所以又感谢贾母一番便去了。

回到怡红院。

袭人第一时间过来关切地问他：“刚去老太太那里说了什么？”

“人生大事。”

宝玉回了四个字。

可也只有这四个字。

袭人再问时，他便摇头而笑，因为暂时还不想与王夫人沟通这个问题。

时机尚不成熟。

袭人便不再问，但何为人生大事？隐隐约约大概她也能猜出个一二。

宝玉静静地躺下。

反复咀嚼贾母刚才说的那番话。

这个局到底该怎么破？

首先毋庸置疑，这个局必须得破，便如同必须得破挽救贾府这个局一样。

挽救贾府这个局怎么破？

对于贾府这样的世袭大家，倘若依然身在贾府中，且又是贾家嫡系子孙，将受诸多掣肘，那这个局无异于死局。

怎么破？

唯有跳出去才有可能。

想到跳出去，宝玉突然灵光一闪，他的亲事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朝这个方向努力？

一念及此，他仿佛发现一个突破口，顿时如拨开云雾般跳了起来。

“我去看看林妹妹。”

袭人正欲开口问他因何而去，却见他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跑了。

宝玉至潇湘馆。

黛玉正躺床上歇息，丫鬟们皆自便各忙各的去了，屋内静悄悄一片。

宝玉揭起绣线软帘，径自进入里间，见黛玉睡在那里，便上去推她。

“妹妹怎么又躺下了？”

黛玉见是他，因说道：“刚与宝姐姐商议策划杂志事宜，这会儿浑身酸疼。”

“那我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儿。”

“说话可以，但你去那边老老实实地坐着，然后咱们再说。”黛玉抬手一指，不让宝玉坐跟前，又怕他动手动脚。

“为什么你躺着，却让我坐着？坐着也罢，还要去那头，我不去。”宝玉摇头，“要不我也像妹妹那样躺着。”

“你这会子不做正经事儿了？”

“我来正是想问妹妹一件正经事儿。”

若放之前，黛玉十有八九会打趣说，你还有什么正经事儿？可现在她居然信了。

加上宝玉又是一副极其认真的样，黛玉便坐起来：“有什么正经事儿要问？”

既然黛玉坐起，宝玉也就没躺下，主动坐到黛玉身边，轻轻地说道：“妹妹还是先舒一口气，我怕问出来吓着你。”

“有什么话快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妹妹想过离开这里吗？”

“……”黛玉不由得一征愣，疑虑重重地望着宝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当然想过，这里虽有老太太，舅舅舅妈众多姐妹们，可毕竟寄人篱下，这里面的心酸与苦楚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如果哪一天我决定离开，妹妹是否会随我一道？”宝玉换了一种方式问。

“……”可黛玉依然疑惑不解，沉吟片许后问，“你为什么离开？要去哪里？”

“妹妹先别问为什么，如果有这么一天的话，且不会太远。我想知道：无论我决定去哪里，妹妹都愿意陪我一道吗？”

宝玉直勾勾地望着黛玉不眨眼，生怕错过了她微妙的表情变化。

黛玉紧蹙双眉，突然抬眸轻启丹唇反问道：“你是只带我一个，还是要将你的什么宝姐姐、云妹妹全带上呢？”

倒把宝玉问得一愣，不过转念一想，他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故而回道：“只带妹妹一个。”

黛玉摇头笑了笑：“虽然你的想法很天真，不过若这样，我可以考考虑。”

“好！”宝玉脱口而出满脸喜悦。

“好什么？”黛玉忙问。

“妹妹的回答我很满意。”

“你在试探我？”

“不是，我说了这是一件正经事儿。”

“这算哪门子正经事儿？你要离开这个家吗？不管老太太、舅舅舅妈了吗？也不管你的宝姐姐了？”黛玉一连几问。

“妹妹只需记得刚才答应我的话。”

“瞧你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刚才我还险些信了，现在发现这是鬼话，没事儿竟跑来消遣我，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黛玉越想越气，又躺下了，用手帕遮住自己的脸，不再搭理宝玉。

“妹妹怎么突然生气了呢？”

黛玉一动不动。

“我可不是闲来无事跑来消遣妹妹，要怎么说你才信？”

黛玉闭上双眼。

“也不怕实话告诉妹妹，我刚才去见过老太太，自然说起我俩，若妹妹不生气，我可以悄悄告诉你。”

“老太太说了什么？”黛玉终究忍不住掀开手帕，开口问道。

宝玉附在她耳边：“老太太说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我俩结为连理。”

黛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一抬手推开宝玉：“你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