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这行的姑娘们都知道,无论你多身家清白,多洁身自好,一旦踏入了这个圈子,便没人再相信你只是个清倌,若不想出去后被人指着脊梁骨生活,时不时忍受些浪荡子的调戏,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莲姬生怕自己就此被人遗忘,不到退隐的年纪便不再为人记起,带着侥幸听信了在戚儿身边服侍的小翠所说,前去方圆阁求取心愿,恰巧碰到了谷辛雨。
李妈妈看着回来后便心思重重坐在房中的莲姬,几次欲言又止,见莲姬似乎正下着某种决心,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午时了,可要用些饭食?”
“嗯……”
“莲子羹可好?姑娘昨日喝那冰镇莲子羹说味好,李嫂嫂那边我托她又做了些,此刻还在井水中冰着哩,我取来给你尝尝?”这李嫂嫂是李妈妈的亲嫂嫂,也因此,即便莲姬已没了花魁称号,被个别拜高踩低的仆从小厮们嘲笑逗弄,吃食却不曾短缺过一日。
莲姬依旧心不在焉,随口应道:“李妈妈决定就好。”
“那姑娘可还要些什么?光喝莲子羹可不顶饱。”李妈妈是个实在人,知道姑娘对她客气,给钱也大方,便事事记挂着姑娘,知晓她如今做着不开心,自己没法帮忙,只能让她生活上尽量舒心些。
“嗯……”莲姬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倒也没仔细听李妈妈说了什么,只随意应着,这让李妈妈急了。
“哎哟喂,我的姑娘呀,那小丫头片子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般魂不守舍的。”
李妈妈这一声惊叹倒是惊醒了莲姬,偏头有些不解的看向李妈妈,美眸流转间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莲姑娘皮相好,心肠也好,对她们这种老仆子也是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偏偏被那个心机深重的戚儿扰了心绪。李妈妈心中这般感叹着,嘴上问道:“姑娘,那小丫头片子看着便是穷苦出身,她能说出些什么,怎的让你这般反常?”
莲姬轻叹一口气,柔声答道:“李妈妈,辛雨年纪虽小,思考问题的方式倒是与众不同,这才令我十分惊讶。”
虽然知道自己再问会有些逾越,但成年人的好奇心往往比孩童的还难以克制,一旦遇到自己感兴趣却又没有得知的事情,就如同有猫爪在心尖挠动一般。李妈妈正打算开口探听那小丫头片子发表了什么言论,却被一道清丽却不失果决的声音截断了话头。
“李妈妈,你帮我买些新鲜的时令水果来,再买些蜂蜜来……”莲姬打量着房内的布置,倒也不算差别太大,又看向边台上燃着的香薰炉,皱了皱眉,叫住了正打算出门的李妈妈,“我的安神香放哪儿了?”
“姑娘可是嫌这香太重了,这可是公子派来的香,每个姑娘屋里都用着呢。”李妈妈边说边着走到莲姬旁边,拉开边台上的一个柜门,“香料都在这呢……现在这个时辰用安神香是不是太清淡了些,得被那些小蹄子盖过去了……”
见莲姬执意要将炉内的香料替换成几乎无味的安神香,李妈妈叹了口气,她家姑娘该不会和那丫头讲了几句话就放弃与那戚儿争夺花魁了吧。不过,这几日都没有客人上门,若这样能让姑娘舒心些,倒也不算太坏,只是,若下月的花魁大选还是落选,那些原本常年被莲姑娘踩在脚下的小蹄子们又要来冷嘲热讽了……李妈妈心中这般想着,手却麻利的将原先炉内的香料尽数倒出,拿过满满当当的安神香罐子,取出一些放在香薰炉内。
莲姬趁着李妈妈忙活的时候,将房内窗户尽数打开,让屋内的香甜之气消散出去,便打发李妈妈去买她需要的物什了,临别前还交代了一句,“李妈妈,我明日要去置办些新衣服,你帮我跟车夫说一声,看成衣店什么时候人少些,我去做几件衣裳。”
见自家姑娘还想着置办新衣裳,李妈妈放下心,步履轻快地办事去了。
待李妈妈回来的时候,房内窗门已然合上,只角落的一扇窗还留着一条缝做通气用。一步入屋子,便觉得清新自然,隐约还有一股橘子的清甜香,而原先还穿着淡粉色衣裙的莲姬,此时已换了一套更加朴素淡雅的白色纱裙,盘了个简单大气的发髻,发间插着一朵精致却不显浮夸的白色小花,手摇团扇,一改往日的俏丽明艳,竟也别有一番韵味。
见李妈妈看呆在房门口,莲姬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才让李妈妈回过神来,“姑娘怎么换了身打扮,倒让我觉得有些眼生。”
“李妈妈进屋觉得如何?”莲姬摇着团扇的素手一挥,指引李妈妈看向屋内摆设。原先红艳艳的桌布、椅靠已全部撤去,只留下光洁的原木制品呈现在眼前。
“姑娘怎么突然喜爱素淡了。”李妈妈震惊之余也猜到姑娘此番改变应当与那丫头交谈所致,想起好不容易在方圆阁求来的狐仙石像,李妈妈从一旁包裹中取出问道,“姑娘打算将这石像安置在何处?”
莲姬略有沉吟,随后答道:“那便先放在李妈妈屋里吧,我总觉得小翠那边告诉我这件事不是让我去求个石像来那么简单,公子本就讨厌这些信奉,为了不落人口舌,李妈妈看着处置吧,或扔或卖都行,若有收入你便留着。”
永乐坊每日酉时才开门,此时永乐坊中并无太大动静,莲姬犯困,嘱咐李妈妈申时叫她,便拿了个话本靠在美人榻上小憩。
远离青石板街道的河道旁,垂柳树的枝条轻点水面,带起点点涟漪,即便正值酷暑,这里似乎也能有丝丝凉意。微风拂过,撩动河道旁正在浣洗衣物的妇人发丝,却无法带走垂柳下少女的心头沉重。
谷辛雨一手捏着刚用铜板换来的白面馒头,一手拿着根枝条在土地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往嘴里送一口白馒头,因为过于干渴,几次吞咽困难。她也不大在意,改成小口小口地慢慢吞咽,思维转动间,写下一个个异世可行操作。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河道旁洗衣服的妇人已然归家,谷辛雨看着土地上仅剩的几个未被划去的方案,扔下了手中的枝条,站起身,将自己留下的字迹尽数踩去,这才转身回到她那个或许无法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原想回家喝几口水润润夏日干渴的嗓子,却在离家不足百米的地方,被一道黑影撞了个满怀,在看清楚撞到自己身上的是一只黑猫之后,谷辛雨这才缓过劲来,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拎拎自己的耳朵,学着在华夏时母亲的动作,给自己压压惊。这黑猫通身毛发油亮乌黑,眼如金箔般耀眼,此时正身体弯成弓形以作防御,同样警惕地看着被它冲撞倒在地上的谷辛雨,一对金瞳牢牢锁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