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叔!”
尹秀刚一钻进门里,便看到明叔冲自己比了个手势,“嘘!”
他赶紧噤声,这时候才看到在明叔的对面,正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衫的老太婆,黑色绣花鞋衬着碎花白袜,说不出的老气。
尹秀点头,向明叔递过去一個“我懂的”的眼神,随即站到一边,不出声。
可那老太婆一开口,却叫尹秀吃了一惊,从她的嘴里吐出了一个尖利,幼稚的童声,叫人简直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一个老太婆嘴里吐出来的。
“明叔,明明是那老家伙不对,我都住那里几十年了,历代租客,哪个敢跟我搞三搞四的?
结果他倒好,住进来以后又是贴符,又是洒符水的,还从洪德寺请了尊佛回来镇我,这什么意思,当我吓大的啊?”
老太婆抱着双手,脸上气鼓鼓的,直盯着明叔。
明叔用手摸着下巴,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后,他说道:“他已经知道错了,那佛像我已经叫他请走了,另外,我再叫他烧些钱和车子房子给你,如何?”
“唔……”
老太婆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然后她突然瞪大了浑浊的眼睛,恶狠狠道:“不行!他害得我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我也要叫他几天睡不着!”
明叔翻了个白眼,“你都死那么久了,还睡不够啊?少睡几天怎么了?跟春叔比起来,你也是个长辈了,小孩子不识世界,你跟他计较什么啊?”
“不行,不行,不行!”
老太婆激动地用双手拍着桌子,把它拍的嘣嘣作响。
明叔见状,直接把嘴里的烟头丢到地上,用力踩灭。
“喂,丙哥仔,我叫你上来,是念在你是长辈,死的早的份上我才叫你上来谈判的!不然我早一张符纸下去把你拍的魂飞魄散了!”
老太婆当即停下了吵闹,瘪了瘪嘴,好半天才说道:“明叔,不要太过分哦,你也说我是你长辈了嘛,虽然咱们没血缘关系,可怎么说也是在一个地方的街坊邻居,你做的太绝了大家都不好看哦。”
似乎是还担心明叔真的会火气上来搞什么过火的,她又说道:“大不了,大不了我答应他的条件就是了嘛,不过除了房子车子以外,我还要他烧几个人给我。”
明叔当即一跺脚,叉着腰道:“嚯,真的是人小鬼大啊你!好的不学学这些,是不是偷看春叔那些不良刊物了你。”
“你说什么呢?”
老太婆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说的是纸兵纸将啦,现在上面到处打仗,下面也不太平啊,你给我烧几个大兵下来,要不然你烧给我那些钱,我怎么守?”
“行行行!”明叔不耐烦地摆手,“等下我就叫他去纸货铺,搞几个骑马的,拿关刀的,一起烧给你可以吧?”
“不行!”
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那些都不灵了,现在底下流行那些洋大兵,穿红衬衫踩军靴,背上扛枪,还要戴个高顶帽的,这些才猛啊,一个打五六个!”
“干脆我给你烧个叶闻下去好啦,他能打十个!”
“别,我就要洋大兵,别的莪不收的哦。”
老太婆将嘴嘟的老高,似乎是在发小孩子脾气。
“行!那我就给你烧几个洋大兵,红头发蓝眼睛的,满意了吧!崇洋媚外的家伙!”
明叔又从口袋里掏了一根烟出来,叼进嘴里。
“好耶!”
她开心的拍着手,大笑道:“那明叔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啦,你有空下来找我喝茶吧!”
“蹉!你是咒我早点死啊!”
明叔从睡袍里掏出一张符纸,在烟上点了一下,那符纸立即燃烧起来,他拿着符纸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尘归尘土归土,生死有界,阴阳有别,请!”
他拿符纸指向了老太婆,几乎是话音刚落,对方便好像浑身散了力气,重重地趴在桌上。
明叔见状,抖抖手,将符纸上的火焰熄灭,然后才长舒一口气,看向尹秀。
“给蓝婆倒杯茶,说了这么多话,她也该累了。”
尹秀立即走到旁边,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
正要放到蓝婆面前时,那一直趴在桌上,像是死了一样的老太太突然起身,干枯发黄,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住尹秀。
“谢了,后生仔!”
尹秀被吓得感觉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结巴着说道:“不,不用客气,蓝婆。”
他把茶杯放下,可蓝婆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
“明叔,这就是你的徒弟啊?”
明叔挠了挠脸,点头道:“是啊,没什么人愿意来当道士了,这个怎样?”
那好像白内障一样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一抹黑色,蓝婆的瞳孔好像从另一侧翻转了过来,死死盯着尹秀。
“不错,不错,后生仔长得不错,要是阿婆我年轻个二十岁啊,一定跟你……”
“别,别,是我高攀不起!”
尹秀连连往后退。
这老太婆就是再年轻个二十年,恐怕也得有五十多岁往上了。
跟尹秀说完话,她又看向明叔,向他抱怨道:“下次这种事情你别找我了,我年纪大了,小孩子太爱折腾了,我这副身板顶不住。
不过丙哥仔啊,他死的时候才十岁多一点,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呢,一帮孩子刚玩完,第二天就听说他死了。我老妈那时候都跟他说了,不要在嘴里咬一根筷子到处跑,他不听,结果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就……”
蓝婆回忆起往事,絮絮叨叨地多念了几句,又跟明叔要了一根烟,叼进嘴里,就要往外走。
在门口时,她转过头来,扶着门框,说道:“明叔啊,菩萨给我托了个梦,说让我再过三个月就去伺候祂,你有什么事还要做的,这几个月就来找我吧,抓紧时间。”
她眼里不喜不悲,两个眼睛好像没有感情的鱼眼珠,顿了顿后,她又说道:“往后啊,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提篮桥找阿凤她们,她们也很靠得住。”
明叔低着头,看着拖鞋,摆摆手道:“知道了!等你走了,那场法事我会帮你操办的,保证办的漂漂亮亮。”
“谢啦!”
蓝婆将门带上,走在昏暗的走廊里,无声无息。
过了许久,她又自言自语道:“明叔啊,你收的这个徒弟,少阳太阴,又有潜龙气运,将来不是祸害便是福星,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管不着,我们管不着这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