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这么多人?选个话事人还能斗的这么狠啊?自己打自己?”
“不自己打自己,难道跑外面跟别人打啊?打得过吗?自己人知根知底的,收拾起来也快手许多。”
“可是,两个选话事人的,一個挂了,一个跑路了,这怎么办?”
“怎么办?重新选过咯!”
嘈杂的街头,车夫拉着一辆黄包车慢悠悠走过。
龙根坐在车上,车篷将他的面孔和身影遮盖,只露出一只饱经沧桑的手。
一夜之间,他已老了许多,鬓角染上风霜。
先是不知道被谁找出他勾结别人做掉串爆的证据,叔父辈集体倒向洪胜。
就是之前他花钱收买的那许多个,也是一声不吭地选择了支持洪胜。
再接着,这种选不上的烦恼突然消失了。
叔父辈在祠堂全都被人砍死了,马上就要接任话事人的洪胜也被人捅了几刀,暴死横亡。
现在全港九的社团都在传是他龙根做的,马王那些人已经发出了“江湖追杀令”,势必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想必和力胜内部,剩下的那些地区揸fit人正在开会,准备刮他出来,执行家法。
龙根的思绪从现在又飘荡回过去,就是最不济的时候,他也不像现在这样,声名不堪。
过了好一会儿,车夫停车的动静把他唤醒。
“大哥,到了。”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说道。
他刚一下车,便有一把黑伞挡住了他的脸庞,将他整个头颅遮挡在阴影里。
龙根看了那人一眼,淡然道:“不用等我了,你先回去。”
“可是……”
男人迟疑了一下,随即点头表示答应。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从未违抗过龙根的命令,即便是今天,也同样如此。
龙根叫他回去,他便回去,头也不回。
看着黄包车消失在街角,龙根又把手里的伞一合,往门边一放后走了进去。
眼前是一座古朴的唐楼,他总在各种各样的唐楼里进进出出,好像港九除了唐楼,便没有别的建筑了。
一步步沿着阶梯往上跨步后,在楼梯的弯角,几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外国人向他投来注目礼,不带丝毫感情。
这些人,都是史密斯的手下。
在一个黑衣人的带领下,龙根进入了一个房间。
这里压根没有什么装修,老旧的窗台上甚至还带着一层灰,显然史密斯是刚搬到这里,还未来得及收拾。
或者说,这里是他为龙根特别设置的会客室,只用一次,所以不用收拾。
龙根在黑衣人的示意下,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而在他的对面,史密斯正端着一杯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见史密斯似乎是在等自己开口,龙根便开门见山道:“祠堂里那些人,你杀的?”
史密斯摇摇头,蓝色的眼眸里有一丝狡黠的笑意,“准确来说,是我叫人杀的,那人想必你也认识。”
龙根点头,“能单枪匹马做掉太子胜的,除了山本正仁,我想不出第二个。”
史密斯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双脚交叠,算是默认了。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要我协助你跑路?还是给你找一处地方藏着?”
龙根摇头,“跑路,我这把年纪了,能跑到哪里去?藏着的话,我又不是乌龟王八,为什么要藏着?”
史密斯做出一个手势,示意龙根继续说下去。
“我来这里,只为了问您两句话,史密斯先生。
一开始你就打算让我和洪胜相争,最后自己再换个人渔翁得利?
还有你说的不插手和力胜事务,只是随口一说?”
史密斯皱眉,神情之间有些不悦。
换做平常,龙根一定会揣度他的心思,猜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或者什么事情达不到他的期望,毕竟史密斯是个既严谨又严格的人。
但现在,他不在乎了,因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顿了顿,史密斯长出一口气,感叹道:“龙老大,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样不尊重我。”
说着他起身,拿起酒瓶,却只是给自己倒酒。
“我说了,我不会插手就是不会插手,之前叫山本正仁去帮你,也纯粹是不想有那么多麻烦而已。
可如今,你已经完蛋了,在昨晚他们聚会的时候,你就已经完蛋了。不止是话事人选不上了,就是你自己能不能在社团混下去都是一个问题了。
好一点的他们会叫你退隐,要是洪胜不打算放过你,你会被架到刑堂去,你知道你们唐人在酷刑上的创造力,就是再伟大的小说家也望尘莫及啊。”
史密斯瞪了一眼龙根,竟隐隐有一种父亲看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
“现在好啦,你的麻烦都消失了,这是我帮你做的。
从根源上把那些隐患都铲除的一干二净,选人的那帮老家伙死了,被选的那个也死了,天下太平,你不用担心这些了。”
“真的是这样吗?”
龙根与史密斯对视,眼神里满是威严,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凌冽。
“你是把他们铲除了,杀的一干二净,含家产了。结果呢?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做的,我背了一个大黑锅!
我龙根就是再没底线,也不可能把那帮叔父都做掉了,说我同门相残我认了,没什么。
可是那帮叔父辈,里面有我的大哥的!有些还是我的师爷,教过我功夫的!我杀谁都不可能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你把他们全杀了,现在外面都在传是莪杀的,我的名声全毁掉了!”
史密斯不屑一笑,“名声?名声值几个钱?”
说着他似乎也来了火气,但这股火气好像更多是对自己发作的。
他背着双手,在屋内不停的踱步,咬牙切齿,颧骨上的肌肉拧成一团。
他转了好几圈才站定,重新看向龙根。
“我不是对你生气,我是对自己。我看错人了!
就像是投资股票,或者开一间公司,结果选错了,找到一只烂股,搭上了一个白痴合伙人一样。
我原以为你的传统是因为你谨慎,现在看来,你只是愚蠢而已!迂腐而又愚蠢!
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不是混社团的,不用比谁更能打,谁更狠。
我们是玩金融,政治的,我们有大把的钱,大把的手段,名声,名声有什么用?
人家砍你的时候,会在乎你的名声吗?都一样的,只有钱才是最可靠的,别的什么东西都是假的,你记住我这句话。”
顿了顿,史密斯才反应过来,轻咳两声,有些抱歉的朝龙根摆摆手。
“哦,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不用记得什么了,我们之间已经不用再多谈些有的没的了。”
“我知道。”
龙根淡然点头,脸上再没有喜怒,只是淡然。
然后他朝史密斯行了一个拱手礼,“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去哪?”史密斯有些诧异。
“随便去哪都行,不管是把我抓去开刑堂,还是当街被人砍死,都无所谓。”
见史密斯脸色凝重,他又说道:“你放心,我们跟你们这些洋鬼子不一样,我们是有江湖道义的,我不会供你出来,就算我说了,也没有人会信,你不用担心这个?”
史密斯摇头,“不,我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你现在就这么走了,我们怎么办?”
“什么?”
龙根转头,只见山本正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出现在了房间内。
他斜倚着门框,还是一样的姿势,一只手露在外头,另一只手则插在衣服内,很是闲适。
龙根看了他一眼,“史密斯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史密斯这时候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更加正经了一些,似乎真的有在为龙根考虑。
“我说了,你可以不在乎自己那条命,但我必须为你做打算。”
他挠了挠头,“要不这样吧,这条性命就当做我们跟你借的?”
龙根冷笑一声,“借的?”
这笑容一瞬即逝,龙根的脸又开始变得僵硬,他不由得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看看史密斯,又看看山本正仁,他沉声道:“你们想靠我上位?”
史密斯点头,“准确来说,是让山本正仁上位,你也知道,和力胜现在群龙无首……”
“不可能!”
龙根猛地一挥手,像是把什么东西掀翻。
“让一个东瀛人上位当话事人,我龙根第一个不答应!”
话刚出口,龙根自己便最先感觉到了怪异:是啊,我现在说不同意,有什么用?和力胜已经轮不上我说话了。
见他神情如此,史密斯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冲山本正仁颔首。
那个白衣白发的东瀛武士,便将另一只手也从衣服里拔出,抱在胸前,慢悠悠朝龙根踱步而来。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龙根瞪了他一眼,“没有,我龙根一辈子虽然谈不上光明磊落,可也没有什么好后悔,要向谁忏悔的事情,你要杀便杀就是了,不用啰嗦。”
“只是……”
他又转头看向史密斯,神色淡然,“港九的社团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唐人也没你想的那么窝囊,你想控制一头猛兽,就要做好被猛兽咬一口的准备。”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史密斯说完,端着酒杯走向了阳台,这会儿月亮已躲入了阴云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