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可以教,都可以学,哪里不会学哪里。”
福伯完全没有一个宗师的架子,甚至于更像一个私塾先生,乐于为人解疑答惑。
正要走出去的时候,福伯瞥了一眼墙上的钟,登时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几步退回门房之中。
“怎么了?”
尹秀三人一下摸不着头脑。
福伯指了指墙上的钟,“没到下班时间呢,还有十五分钟,早退一分钟都要扣钱的。”
“……”
三人在福伯的门房里坐下,小小的房间里还摆着几個茶杯,一个青花大茶壶。
“嗨,那种小茶杯,一个巴掌大茶壶的喝法,我这样的大老粗喝不惯,太苦太浓,还是得北方的大叶子茶才符合我的口味。”
说着福伯给三人都倒了一杯,茶水已冷,但反而散发出一种清新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好茶!好茶!”
只是抿了一口,屯门黄飞鸿便感觉口舌生津,嘴里,鼻腔里满是甘甜的香气,他登时赞不绝口。
一边喝着茶,他的视线一边在屋里好奇地乱扫,直到看见桌面上盖着一张证件。
那应该是看更的工作证,上面写着福伯的名字:宫宝福。
!!!
屯门黄飞鸿怪叫了一声,整个人站了起来。
他看着福伯,颤声道:“偶像!原来您也是我的偶像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各种武侠小说,江湖传说里瞻仰您的英姿,风采啊。”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自己激动地在屋内到处乱走,双手握拳,好像是得了金腰带的冠军在拳台上跟观众致意。
福伯看他好像跟中了邪一样,有些不解地看向尹秀。
尹秀叹了口气,“放心,他八字很硬,上次九龙拳台塌了他都没事,鬼见了都绕着他走啊。”
福伯低声道:“所以,这是他的常态?”
尹秀无奈点头,“没错,他一向是这样的,奔放,自由。”
屯门黄飞鸿在那里自顾自走了好几圈,这才发现另外两人竟然还只是坐着,一点反应没有,不禁也着急起来。
他首先看向林虎,急促道:“宫宝福!宫宝福!这位是关东之鬼宫宝福啊!”
林虎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这名字时,他竟也猛地跳了起来,反应跟屯门黄飞鸿如出一辙,手舞足蹈。
“嗨!我一直只是把老前辈福伯福伯的叫着,怎么也没想到您是宫宝福老前辈啊!”
一时之间,小小的门房内,两人好像中邪一样手脚乱舞。
另外两人则呆坐着,一个满脸通红,一个呆若木鸡。
“咳咳!”
尴尬地轻咳两声,福伯招手示意两人坐下。
尹秀则是呆坐着。
屯门黄飞鸿也就算了,连平时看起来十分稳重成熟的林虎都这样,尹秀不由地感到错愕。
终于,在情绪平复了许多之后,他向尹秀解释道:“宫宝福,关东之鬼,当年在北边,一个星期内连杀十几个东瀛浪人,引来伊贺,甲贺两大忍者流派追击。
结果那些忍者全部莫名暴死后,他也销声匿迹,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有人说他是跟那些忍者同归于尽了,有人说他是东渡东瀛去往伊势神宫,还有人说他是离开了北方,潜逃了。”
屯门黄飞鸿深深看了一眼福伯,满眼的敬佩。
听他说完,尹秀这才记起,确实时常在一些点评类的杂志,江湖漫画里看过关于他的传说,只是等到传说真的坐在自己面前了,尹秀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见三人都对自己肃然起敬,福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提它们做什么?”
尽管嘴上这样说,但福伯的神情带有一种从所未有的坚毅,镇定。
“其实,那些事情不是我一人做的,十几个东瀛浪人,一个在这头,另一个在那头,光是找他们就很费劲了,光是要找到他们,凭我一个人恐怕得半个月不止。”
给众人又倒了一口茶后,他慢悠悠说道:“那时候,我也没想那么多后果,杀萝卜头,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杀了也就杀了。
那些浪人是疯的,个顶个的畜生,平日里喝醉了酒就要跑到哪条野路上,说是去试刀,见人就砍。
我看不惯,杀了一个,杀了一个,自然就要防备第二个上来报仇,倒不是说怕他们,只是防患于未然。
后来我师兄,还有一些老弟兄也加入进来,声势和行动,还有范围也就越发大了。
什么东瀛浪人,甲贺伊贺忍者,我们杀的性起,干脆也一并收拾了。”
福伯抿了口茶,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小事,像是杀了一只鸡,煮一条鱼一样,神情简单,语气平淡。
“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上有老下有下,有很多人要照顾,我呢,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当时宫家由我大哥主事,他是个能人,比我有用的多,他留下,我放心。
所以我就干脆把所有罪责和名气包圆了,以至于外面都以为我是神通广大,一人把那些萝卜头杀完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其实我就是把弟兄们出名的机会都抢了而已。
后来我发现,天地之大,可是北边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莪跑到哪里,东瀛人要追杀我,大内高手也要追杀我,那么多人,我杀不过来,所以后面就跑到港岛来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可三人都已从这最后几句话里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福伯讲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随即起身道:“到点下班咯!”
见三人还不动弹,他豪迈招手道:“都别愣着,不是要学东西吗?我们去明叔摊子后边找块地!”
……
明叔的小摊子,没有招牌,桌子也就那么几张。
他自己不起名,别人讲起这里的时候,便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名字。
既不叫“明记”也不叫别的名字,但不知怎么的,只要随便提一嘴,别人即使没来过,甚至连地址都没有,也能七拐八绕找到这里,吃上一碗新鲜滚烫的糯米饭。
这会儿他在铁锅面前翻炒着糯米,火舌不时蹿到锅内,炙烤着粒粒分明的白色米粒。
在他从口中喷出一口烈酒后,锅中火焰便炸开,升腾,带出糯米特有的香气,远远闻一下就叫人口水直流,挪不开脚步。
他只是专心炒饭,完全不管周围发生什么事情。
而在摊子的后边,只容三人并肩行走的小巷中,福伯和尹秀相对而立。
用脚在地上把痕迹画的更清晰些后,福伯才满意地擦了擦鞋面上的尘土。
“喏,就这个圈,刚好只容我们一人伸进去一脚,再多就站不住了,我们等下就在这里交手,尽量别被我逼出去,然后记住手上发力的感觉,”
林虎见状,看向正站在自己身边的屯门黄飞鸿,低声道:“这是什么练法,我未曾听说过。”
屯门黄飞鸿则似乎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摇头晃脑道:“功夫嘛,有人说是毫厘之争,要是打个架就要把整屋子的桌椅,盘碗都打碎,其实是落了下乘,没什么意思,八卦手就是在这毫厘之间争夺一瞬的胜负。
沧州大枪正好相反,讲究的是大开大合,豪迈洒脱,所以你老兄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难免会觉得有些怪异。”
“确实怪异。”
林虎摸着下巴,满脸是掩不住的惊讶,“那这样练,恐怕也只练得到八卦手的柔劲吧,要知道八卦手也以刚猛著称的。”
屯门黄飞鸿淡淡道:“见微知著,你在毫厘之间都能把握好了,等真大手大脚搏杀起来,能差到哪里去?”
“有道理,有道理,老兄你在武学上的见解,真是叫人望而生叹啊,两百年前写武评那个逍遥子,恐怕也不过如此。”
“不敢当,不敢当。”
屯门黄飞鸿手一张,啪的一下一柄纸扇便护在了胸前,洋洋得意。
两人说话的间隙,尹秀已经抢先一掌拍出,直取福伯的面门。
福伯见状,一手搭上尹秀的手肘,一推一拉,尹秀的攻势瞬间瓦解。
反而是福伯架开尹秀手臂的瞬间,一记老猿挂印气势汹汹往他的鼻梁挂来。
尹秀登时伸出另一只手,一托一挡,将福伯的手又推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两只手搭在一起,既像是转动的磨盘,又像是回转的八卦,移动缓慢,但带着一种无法阻挡的气劲在其中流转。
又过了几手,尹秀忽然像是被一盆冰水浇在头顶上,只觉得灵台清明,浑身毛孔舒展,通透。
每一招每一式在他眼中都开始像慢放一般,每一寸肌肉舒张聚集的瞬间,都格外的清晰。
不知不觉间,他的拳意正在接近圆满,完整,与之前简直云泥之别。
“福伯,我怎么我感觉我看东西越来越慢了?”尹秀喃喃道。
福伯听见,先是有些惊讶,随即豪迈笑道:“傻小子,那是你越来越快了。”
终于,在两人手臂又交错一次后,双方眼里都爆发出一阵精芒。
随着两声闷哼,福伯和尹秀终于停手,各自退出一步。
尹秀朝他郑重拱手,“谢了,福伯!”
福伯这时候又哪里还有一代宗师的气势,只是像个发福的老头,冲他随意摆摆手。
“不管是谁,只要是打萝卜头,我怎么说也要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