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半仙和罗维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宫门之前。
只是与印象中不同,甚至是违反了常识,宫墙之前空无一人,一个守卫都没有。
通往大内禁宫的九道宫门洞开,从前往后,由远到近一字排列。
“大内禁宫张大了嘴巴在等着我们啊。”
刘半仙不由地擦了一把汗。
在袁守望那里听说了大内禁宫是活物之后,现在的他看着这宏伟,巨大的皇城,直感到骨髓发凉。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罗维语气轻松道:“我不是玄门中人,说起来也不是中原武人,由我进去的话,大概不会被大内禁宫盯上吧?”
“这谁又知道呢?”
刘半仙扶了扶墨镜,“而且你当阿叔我是什么人啊?上刀山下火海,闯龙潭入虎穴,哪样我没经历过?大内禁宫还能是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不成?
怕?我刘半仙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啊!”
罗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那我们现在就走?”
“不走留在这里喝茶吗?”
刘半仙咽了一下口水,“走,走吧,也是时候叫我们两个在北地扬名立万了呀。”
“好!”
……
不安的感觉在尹秀心头逐渐消失。
先是天上的滚雷,然后是剑锋上传来的颤抖,都叫尹秀感觉到诡异和反常。
以至于他被大内禁军重重包围,反而成了最不要紧的事情。
这时候尹秀坐在宫殿里,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是还不那么懂事的年纪,然而所有人都称他做皇帝。
他的面容清瘦发青,嘴角有几缕青茬,看起来像是长期不怎么运动,食欲不振的那么一类人。
皇帝神情里有挥之不去的阴郁。
“如果皇帝没赐座的话,你是不应该坐着的。”
“是吗?”
尹秀微笑,并没有起身的意思,“那我应该怎么办?”
“你应该跟他们一样。”
皇帝指着台阶下忧心忡忡,跪着的太监们。
“你该跟他们一样,跪在地上,低着头,眼睛也不能抬起来一下。”
“对不起,没这个习惯。”
尹秀伸了个懒腰,“我这人,别人站着,我就站着,别人坐着,我便也坐着。
绝不叫别人仰着头看我,头晕,也不叫别人低下头看我,受累。”
“你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
皇帝微笑,像是平整的白纸上出现一点不自然的褶皱,“我从未听见人这样说话。”
“你是皇帝,别人又怎么敢对你不敬呢?”
顿了顿,尹秀又强调道:“事实上我也没有不尊重你,我只是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和你交流而已。”
“平等?”
皇帝摇头,“我的出身,就决定了从来跟这个词无缘。
而且人本来就是不平等的,不管是他们与我,还是他们与你,都是不平等的,不然何为你坐着,他们跪着?
如果你真的很在意平等,那你就应该跟他们一块跪着。”
“错了。”
尹秀反驳道:“我应该叫他们站起来,或者跟我一块坐着,而不是我去陪他们跪着。”
“那你叫吧!”
皇帝努努下巴,“你看这些人谁会听你的?你口中所说的平等,他们根本不需要啊。”
“是吗?”
尹秀啪的一下从袖子里露出枪管,对准底下的人,“站起来。”
没人动,他们依旧跪着。
“好像没人听你的啊?”皇帝微笑道。
尹秀也笑了起来,“是吗?他们似乎真的没人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那是自然的。”
皇帝拿过近身随从盘子里的茶盏,抿了一口,“这些奴才,从小就是在宫里长大的,于他们而言,只有君父,再无别的,付出所有为君父服务,这也是天理。”
“天理吗?”
尹秀笑容更加灿烂,手往后一缩,扣住扳机,几乎是头也不转,对着跪在地上的那些太监扫射而去。
噼里啪啦,价值连城的地砖碎屑齐飞,火星迸溅。
太监们在一阵惊恐的叫声之中纷纷起立,退到一边。
与此同时,殿外的禁军,文武大臣两股战战,几乎都忍不住要冲上前来。
“你看,他们这不就站起来了吗?”
皇帝皱眉,冲底下怒目道:“大胆!”
太监们立即诚惶诚恐,又要跪下。
尹秀没出声,只是扬了扬手里的枪口,下跪的动作当即便被无声喝止。
“其实,你们没有西狩对吧?”
尹秀无意与皇帝在这种事情上争执,他只是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其实就算八国联军打到了津门,你们也一只脚都未离开过玉京,对吧?”
“没错。”
皇帝承认,“天子是不会离开他的都城的,更不会因为宗室作乱,拉着八国联军里应外合便退却。”
“原来如此。”
尹秀不由多看了这少年一眼,“你如果不是皇帝,大概会是个很有作为的人。”
“可我偏偏就是皇帝。”
他也打量着尹秀,“这是不会改的事实。”
“我没打算叫你改,因为我只想要你的命而已。”
“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即便是那些通缉令,也是军机处发出去的,我看都未看过一眼。”
皇帝显得很是无辜,“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我不是说这个。”
尹秀眯眼打量着他,“我是说,我想明白了,想从这大内出去的关窍,大概就在你的身上。”
“我给你一面令牌,叫你畅行无阻?”
“不,你不知道我遇见了什么古怪的事情,不过没关系。”
尹秀摇头,“我说了,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命而已,因为你是这大内禁宫的主人。
如果你死了,很多问题可能都会迎刃而解,不管是大内禁宫,还是九州,一定都会有变化。”
“我不知道你的理论从何而来,但是我无所谓。”
皇帝指向外头,“只不过我想外头的那些人不会答应。”
“是吗?”
尹秀看了一眼殿外,那里大概站着有八百名禁军兵士。
不再跟皇帝说话,尹秀起身径直往外走,烟雾蒸腾后嘲风剑出现在他的手里。
他一步跨过门坎,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将嘲风剑放在肩膀上。
“我与诸位无冤无仇,不过这不要紧。”
尹秀冰冷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陌生,带着紧张和杀意的脸孔。
“不管是想要忠君报国,尽忠职守,还是要加官进爵,光耀门楣,荣华富贵的,怎样都好,谁想与我拼杀,就只管上前来就是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禁军士兵持枪刺向尹秀。
尹秀刷一下将剑鞘甩在地上,与那兵士错身而过,人头落地。
这血刺激着人们的眼睛和心脏,叫众人的呼吸急促,强烈起来。
在这些人看不见的层面上,无数条血红锁链从尹秀身上射出,连接着这些禁军士兵。
恐虐链接!
尹秀脚下几乎生出火来,蹭一下撞进人群之中,卷起一阵血雾。
喊杀声震撼千年故都,冲破云霄。
汉白玉堆砌而成的广场,台阶上,满是血腥。
带着体温的血液没过人的脚踝,到后来又变成带着土腥味的棕色泥浆,叫人好似踩在沼泽之中,举步艰难。
靠着【绯红罗曼蒂克】和【恐虐链接】的持续回复和能力获取,又有三色龙虎罡气护体,尹秀一人成军,不断将那些朝他冲来的禁军兵士,大内高手,禁宫怪物砍倒在地。
很快,在他的周围,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
尹秀将一个大内高手夹在腋下,举剑对着那些仍想冲上前来,将他团团包围的人。
“来!”
大内高手的脖子应声折断,尹秀将尸体随手丢下,再次跃入人堆之中,于数百张陌生面孔之中找到一个通感境大高手,将熊熊燃烧的名剑嘲风刺入对方胸膛。
尹秀同时也被那人一掌拍在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龙虎罡气护住了他的心脉,叫他不至于被一掌拍碎心经。
斩杀那名大高手之后,【恐虐链接】将死者的一部分生命力注入尹秀体内,帮助他恢复体力,修复伤势。
毫无停留地转头,尹秀又与另一人缠斗在一起。
皇帝坐在大殿内,看着外头的战况,眉头紧皱。
他当然不是因为看到了护卫们倒下而产生什么情绪,因为护卫们是消耗品,总会死,也总是需要换的。
也不是因为尹秀铁拳无敌,一人杀死如此多人,因为生死什么的,只是一瞬的事情,要死总是会死的。
令皇帝困扰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明明近在咫尺,尹秀伸手便可以探到自己的咽喉,掐断它。
然而尹秀却放弃了,而是转头先去对付禁军。
这叫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很简单啊,皇上,尹秀是个有心气的人,跟任统领,哦不,跟任七一样。”
狄威带着几个属下来到殿内的台阶底下,毕恭毕敬行礼,将后背对着殿外,完全无视了外头惨烈的战斗。
皇帝看见狄威,虽不感到有多高兴,然而他的出现至少叫皇帝安心了一些。
“你是说他,如今这样做,只是因为一时意气而已?”
“不止如此,皇上。”
狄威好似一位什么都懂的慈祥老学究,耐心解答皇帝的问题。
“他想证明大内禁宫同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
皇帝明白了狄威的意思,尹秀要用血来洗掉皇家的威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然而尹秀在大内禁宫里打了这么一仗之后,别人便会发现,原来高高在上,宛若天神一般的皇上,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起码有这么一个人,他能闯入大内禁宫,并且留下无数尸体,之后又飒然离开,而皇帝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眼睁睁看着。
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听着便叫他头皮发麻,然而却又不免感到鼓舞的事情。
这件事将证明皇帝,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只不过,要办成这件事,还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皇帝死了,另一个便是这件事被传出大内的宫墙之外。
而要阻止这件事,却只需要一个条件而已,那便是杀死尹秀一行人。
皇帝看向狄威。
狄威将头压得更低。
“狄总管,尹秀已在宫里活到了第二天,对吧?”
“奴才无能。”
狄威脸色阴沉,“本来即便尹秀再怎样的强悍,大内禁宫高手如云,总有机会杀了他。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获得了大内禁宫气运的加持,这叫他在宫中几乎是横行无阻,甚至比那些供奉还要如鱼得水,很难对付。
据奴才目前所知,只有玉亲王能拦下他。”
“那就去请玉亲王来。”
皇帝说完,狄威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
“哦?”
他明白了什么,知道世上之前没有玉亲王这个人,以后也不会有了。
玉亲王永远被留在了大内禁宫之中。
“那你呢?”皇帝又问道。
“在他未获得大内禁宫气运之前,奴才有四成把握,如今,只怕一成也很难。”狄威如实相告。
皇帝又问道:“他获得了大内禁宫气运所以无敌于宫中,然而那些供奉们不也获得了气运的青睐,并且已在宫中待了不知道多少年,为什么他们都死了,而他还活着?”
狄威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他并没有获得禁宫气运青睐,也不是禁宫供奉,他只是大内总管而已。
皇帝见状,摆摆手,屏退身后要上前来服侍的太监,一手撑在龙椅把手上,歪着身子,手托着下巴,很是颓丧。
这是皇帝的礼仪之中不应出现的仪态和举止,然而这时候没人提醒他。
狄威也清楚,这是皇上特有的思考姿势,即便看起来忧郁,颓丧,总带着一种末代君主的萧条,肃杀之感。
然而这位少年皇帝确实是在做着自己的思考,同历史上那些王朝晚期君主的刻板印象不同,他并不像一个昏庸,暗弱的主君。
皇上总叫人不敢欺瞒他,也不忍心骗他。
良久之后,皇帝从长考之中回过神来,然而没有坐正身子的意思。
他只是瘫坐在龙椅上面,望着不远处的尹秀,长叹一口气,之后又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判断。
“大概这座禁宫,是要换个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