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说完,打了一稽首,大袖飘风,转身离去,半刻也未做停留。
老者见道人离开之后,目光方才看着桌上龟甲,沉默不语。
这一卦,便是他方才为推衍女娲宫起火缘由所起的一课。
他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
“此先天之数,能究天地之变化,人间无有不可测之事。可为何此课却昭示着天数有变,卦数中乱象丛生,完全看不出女娲宫起火的因果缘由?”
老者身后为幼少年,脱口问道:“父亲,我们不过是凡人,岂能料事如神?您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方才那位道长也说了,天上的仙人都推演不出,你何必执着于此。”
老者摇了摇头,道:
“发儿,你错了。”
“先天八卦,乃是天皇伏羲陛下,留在人间的人道秘法。凡吾人族皆可参悟,无需法力,便可推演人间气运之下的天机命数。”
“此卦让吾等凡人可在人间料事如神,运筹帷幄千里之外,比那仙神更胜一筹。”
“没道理,吾竟连一火光之灾,也算不出缘由。”
“难道乱世将至,这先天八卦之术,也不准了吗?”
老者说罢,摇了摇头,不再管脸色,从袖中取出一纸帛书,此时帛书上赫然写着四个字。
“商王诏令!”
老者正是西伯侯姬昌,他看着帛书,目光深邃无波,淡淡开口道:
“帝辛,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对我西岐下手了。”
“孤听闻他长子姬考精通音律,尤擅弹琴……太子对其也颇为崇敬,命其来朝歌给为太子琴师?”
“哼,大商太子平庸无能,注定是亡国之主,也配本侯长子为其弹琴效力?”
“当真是拙劣的借口。”
他背后年长少年这时方才抬起目光,露出清秀英俊的面目,说道:
“父亲,此时大商依旧国力强盛,仙神布局尚未开始,已然受挫,还不是与其起争端的时候。”
“朝歌来了密信,说那太子殷郊已向商府下聘,不日迎娶商青君。想来,帝辛已经知道父亲企图联姻大商重臣之举。这才恼怒,想敲打我西岐一番。”
“如今封神劫起,凤鸣西岐,天命周待商兴。孩儿一时之辱,算不得什么。”
“父王,就让儿臣去吧。”
“儿臣若为太子琴师,也可接触王室内院,或许能得到一些探子得不到的情报。若能和太子处好关系,今后做些里应外合之事,也方便许多。”
姬昌点了点头,随即拿起桌上龟甲,随手一撒,脸上凝重的表情方才舒展开来,平静说道:
“乾为天,上上卦。”
“困龙得水好运交,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
“看来考儿此去朝歌并无性命之忧,反而有困龙升天之势。”
“为父便将府中精锐甲士调一半与你,护送你去朝歌,暗中保护你的安危。”
他说完,将桌上茶水拿起,饮了一口,淡淡说道:
“顺便,再查一查女娲宫失火一事。”
“先天八卦,乃是我西岐灭商最大的依仗。为父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坏了三皇之术。”
“你走之后,为父也要闭关几日,再行堪悟这河图洛书。”
“为父总觉得,乱世将至,这先天八卦似乎缺了些什么。”
姬考闻言起身行礼,道:“遵命,那儿臣这便收拾东西,明日启程去朝歌。”
说罢,他看向姬发,道:“二弟,吾走之后,你便为西岐世子之首,父亲闭关时,这国家大事,还需要你多多操持。你已行弱冠之礼,当有此担当。”
姬发起身,道:“王兄放心,朝中文武皆是是治世之能臣,发定会虚怀若谷,纳谏如流。”
姬昌看到兄弟二人和睦对礼,脸色虽不变,眼中却是闪过微不可查的壮志雄心。
帝辛再强,不过二子。
他有九十九子,皆是秉天地气运而生的少年英杰。
哪怕他死之前,不能为先父季历报仇,死后也有子嗣承其志,负其仇,灭商伐寿。
这天下,终有一日当归周室所有。
……
朝歌。
商王宫,御书殿。
这里是帝辛批奏之处,也是他散朝之后休憩之所。
当然,也是他躲着后宫嫔妃的地方。
此时。
帝辛书案之上,放着一张似麻非麻,似锦非锦的白匹。
此布不大不小,一寸长宽,色泽自然,帘纹细密,翻阅手感舒适,正面洁白有光泽,摸着有麻布之感,背面略为粗糙。
不过,与布匹相比,此物薄如发丝,又易折叠,除了不甚坚韧,极易撕扯破损之外,简直是书写文字的绝佳之物。
“这便是纸?”
他的目光随即看向旁边制作精美的木架,和悬在木架上用狼毫制作而成的刷子,不过这刷子木杆圆润,摸起来很有手感,毛刷则比杆子更加圆润,头部尖尖,如刻笔尖锐之处。
“这就是笔?”
帝辛取下一支笔,在笔架旁边早已研好的砚台之中蘸了一滴墨汁,随即拿在,似是而非的握住笔杆,如同作画一样,在白色的布匹上画了几道。
顿时。
墨汁融入白色麻纸之中,勾勒出一个子字。
只不过,墨汁洒在之上不少,提笔之处连在一起,让这“子”字被墨水浸透,显得颇为臃肿。
即便如此,帝辛眼前也是一亮。
“好东西!”
他像是来了兴致一样,提笔沾墨,便在纸上画了起来,没过多久,这张白麻纸上便布满了鬼画符。
“这就是太子殿下交给你们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帝辛身边,躬身站着一个官吏,他正是前几日殷郊去司器府时,正在任上的几名司工之一。
他点了点头,道:“启禀大王,正是这四物。太子当时嘱咐下官,没有找到广而造之的法子之前,不得告诉任何人。但臣以为,此事若不告诉大王,乃欺君之罪,天下之事,岂有瞒着大王的道理。”
“所以……”
帝辛手中毛笔并未停了下来,一边写,一边道:“所以,你就来告密了?”
帝辛话音落下,告密司工一愣,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