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容闻言，顿时一愣。

他心里松了口气，原来不是那首诗啊……

可这又是一首什么诗？

波涛如聚，峰峦如怒，山河表里邯山路？

他环顾四周，喃喃自语道：“太子殿下，在说这娲皇山吗？”

他忧心忡忡的望向殷郊，示意护卫做好准备，只要火势一有情况，立刻要冲进去将太子殿下救出来。

然而，连周围烧炉火的匠人都忍受不了的余烬高温，太子殿下似乎并不在乎。

只见殷郊站在炙热如火炉的废墟之中，右臂之上麒麟图案隐约浮现，指尖金刚琉璃之色流光四溢，竟然以指为刀，每说一字就在女娲神像下的高台上刻上一字。

只不过，这一幕被他和废墟余烬的狼烟挡住，他人并未看到。

当殷郊话音落下。

第一句，已然被他铭刻在了高台之上。

接着，他说了第二句。

“望逐鹿，意踌躇。

三皇五帝经行处，神庙万间都做了土。”

此句落下，女娲宫的余烬之上仿佛卷起了一道旋风，直冲三十三外天，商容只觉心中莫名伤感，一道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从心头升起。

他看向广袤无垠的蛮荒山林和荒郊野岭，眼前仿佛闪过一幕幕人族先辈在此披荆斩棘的画面，闪过一间间神庙在人间被建起又被推倒的情形。

好诗啊！

寥寥两句，并无甚修饰，简洁明了，却让人心潮澎湃。

十几年来他竟没有发现，太子殿下文才如此了得。

只是……

这种感伤怀古之句，不该是像他这本年老体衰之人的心得吗？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为何能说出这种话？

莫非，太子殿下得了圣人点化，连心性都变成了万年老不死？

商容疑虑之间，只见殷郊最后一句，已然脱口而出。

此声低沉萧索，本该是伤感之情，却从一少年口中用质疑和愤怒的声音反问而出，带着少年意气风发的朝气和热血，其中反差让商容瞬间破防，不由带入其中，眼神愤然，握紧了拳头。

虽然殷郊声音不高，但下一刻，娲皇山下全都在回荡着这句质问：

“兴，人间苦？亡，人间苦？”

呼——

这一刻。

女娲宫上乌云齐聚万里，似有妖风阴云，黑云参悟，又有生命气息席卷而下，让周围山林草木快速生长，飞禽走兽匍匐在地。

愣！

商容顿时愣住了，他不由咽了口唾沫。

这一刻，他终于听明白了殷郊的意思。

太子殿下题的虽不是亵渎之词，但这首诗只怕要比亵渎还要吓死人啊！

这，是问天之句！

这是质问神明的话啊！

“江山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邯山路！

望逐鹿，意踌躇。

三皇五帝经行处，神庙万间都做了土。

兴，人间苦？亡，人间苦？”

商容在口中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整首诗词，一时呆在原地。

这虽是质问神灵之言。

可这首诗，分明说的就是他的心声啊。

不，说的是这九州大地之上，每一位人族的心声。

即便他们不敢说，甚至不敢想，压在内心深处，但却是人族的心声。

三皇五帝苦苦经营数千年，人族历经千辛万苦，才有如今的局面。

为何，仙神渡劫，定要在人间？

为何，非要卷起人间大战，改变人间局势，说让谁兴谁就要兴，说要谁亡谁就要亡？

如今神庙都被大王推倒化作了废土，可曾经人间神庙万间之时，他们又何曾庇佑过人族？

这是人间之言！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邯山路！”

“望逐鹿，意踟蹰！”

“三皇五帝经行处，神庙万间都做了土！”

“兴，人间苦？！亡，人间苦？！”

商容震慑于此诗之时，耳边不知何时，响起了军士、工匠们默诵此诗的声音。

原先，还只是聊聊几人，后来跟着默念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发响亮高昂！

一开始还有人高诵的很生疏，但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声音不断的抬高，他们一边又一边的默念，到最后成了上千人，对着余烬狼烟中的女娲神像，对着九霄之上的天空，不断的呐喊。

“兴，人间苦？亡，人间苦？”

娲皇山脚下，远处被放走的村民们，本来正在奔跑着，耳边突然听到这冲霄的呐喊声，也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们虽然不识一字，甚至不清楚一些词语的意思，但只是他们能听懂的部分，也让他们不由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拳头，心跳都加快了，忍不住就跟着念了出来。

“神啊！我们为什么这么苦！”

他们越跟着高喊越觉得委屈，跪在地上抬起头用力的呐喊，喊着喊着眼中的委屈之中就生出了怒意！

……

此时此刻。

九霄之上。

太素天，栗广之野，女娲身披五彩神袍，身上仙光氤氲，眼中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人间，看着娲皇山下那座女娲宫废墟。

余烬仍燃，黑烟升腾而起。

一位少年，竟然站在废墟之中，站在神像之下，以指为刀，刻下了四十四个字。

便是这四十四个字，让周围的人族跟着同时高喊，喊声震天。

他们的声音虽然只传到了数里之外，但没有人发现……

他们身上升腾起一股气势，这股气势在女娲宫上空凝聚，冲散了滚滚黑烟，充实感了妖风阴云，在原本渺无人烟气运稀薄的山野之上，凝聚出了一道人间气运！

这一道人间气运，只有炼气士，才能看的到。

女娲的目光落在殷郊身上，随手一招，殷郊周围的一切景象，包括石台之上刻下的诗词，都化作缥缈的幻象，呈现在女娲眼前。

她目光抬起，淡淡开口，道：

“兴，人间苦？亡，人间苦？”

“不过是天真之词。”

“巫族不苦，当下只有后土化身轮回，永世不得出。妖族不苦，如今二皇陨落，族人沦为仙神坐骑。”

“人间有苦，证明人间还有存在的价值，只要存在就有生的希望，有生的希望，才有掀翻你所看不惯的这一切的力量。”

“苦和存在，孰重孰轻，分不清吗？”

“子氏少年，你以为三皇五帝舍生忘死，用历代王血撑起的这片人间气运，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让帝辛推倒神庙，触怒神灵，让仙神感受到孱弱人族的叛逆之心吗？”

“为的是让尔等韬光养晦。”

女娲虽是在太素天自言自语，但每一句话，都带着天道圣音，即便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威压散出了太素天，也让九霄之上狂风怒号，电闪雷鸣。

哗啦啦啦！

顿时！

大雨滂沱，黑压压的乌云将娲皇山方圆千里笼罩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