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庞山民的话,黄月英也默了默。
如今天下,民不聊生,原因其实很多。
小冰河期算是根本原因,世家大族、豪门权贵兼并土地,则是第一大帮凶,而皇帝无道,相比起来,却是最小的影响因素。
士族之人求权,求财,求名,却极少有真的为民考虑的人。
“阿楚也不知,只知,阿楚愿做这仁人。”
“阿楚为女子!”
“女子如何?尧舜规定女子不能行仁善,还是孔孟规定女子不能行仁善?阿楚亦自小学得四书五经,习孔孟之道,为何不能行仁?”
“阿楚只行仁善?”
“是,愿天下仁善之人愈多,愿大道得行,仅此而已。”
“可当今诸侯割据,天子失其权,如何行仁善?”
“庙堂太高,朝堂太远。”
“若有朝一日,阿楚有力量行天下之仁善呢?”
“当仁,不让于师。”
庞山民闭上了眼睛,松了一口气,而后脸上带了些笑意,“为兄明白了,兄长亦希望,天下之人皆仁善。”
黄月英此时,则是垂了垂眼眸,这大概……又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傻子罢了。
“兄长心中可还有其他疑惑?”
“有。”
“请问。”
“阿楚若想当仁不让,要如何做?”
“兄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何解?假话何解?”
“真话是,广积粮,高筑墙,与仁人志士,志同道合者,平定天下,格物致知,令万民无饥,愿学西伯。”
“假话呢?”
“假话啊,只行得方圆百里之仁,便是力有不逮了。”
庞山民随后便笑了,摇摇头,“当有不少人会被阿楚骗过。”
“但这些人之中,不会有兄长。”黄月英也笑,随后道,“今日方知兄长之志,兄长可愿与阿楚同行?”
“亦是,固所愿。”
于是,书房内众人便都笑了。
“阿楚令人造纸,而今更是售卖了其余各州以及荆州各郡的代理权,可还有其他计划?”庞山民又问。
黄月英摇摇头,“造纸以及印刷之术,只为天下人都能尽早读书罢了。”
“阿楚准备何时推出印刷术?”
“来年。世家积累千百年,不过一年的代理权罢了,未曾伤筋动骨。”
“如何做?”
“今岁荆州境内的楚纸生意,我让出了足够的利润,而楚纸售卖,不仅是一桩生意,同样也是一门学问与所谓的雅事,皆因士族皆以读书人自居。”黄月英解释着,“待他们尝到了甜头,来年便会继续代理楚纸的生意。”
众人点头。
“此时,再将印刷之术以同样的方式抛出,诸世家亦会加紧合作,不会松手。”
“的确。”
“这同样,是一门生意,也是一件雅事,天下想买书的人……不会少,所以,这也是一门利润巨大的生意。”
众人再度点头。
“而我要的,只是楚纸所制的书籍能在天下售卖,让天下人都能读书明理,仅此而已。”
“待得各族从巨大利益中清醒之时,是选择这利益,还是保持垄断与传承,就已然是由不得他们选择了。”
庞山民失笑,“阿楚竟有此般谋算……为兄叹服。”
“兄长不必如此,不过是钱财动人心罢了。”
“可若世家联合起来要强取豪夺呢?”庞山民又问。
“阿楚手中,亦有刀剑。”黄月英叹气,“许多时候,斗争无法避免,正如……如今战乱不休,诸多当权者,或是为了那个位置,又或是为了权力……又有几人是想要真的止戈为武?”
“既这般,为兄便放心了,方才阿楚说,要格物致知,研究农学,令万民无饥,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黄月英点头,“兄长亦知种花居士之大才。”
“是。”
“他曾教了我一个法子,冬麦夏稻,一年便可收两季作物,如今,我族兄黄叔虎,正着手研究此事,今年便欲先实验。”
“冬麦夏稻?可是冬日种宿麦,夏日种禾稻?”
“是。”
“如此一来,禾稻苗是否……”
“天暖之时,以部分水田,先行为禾稻育苗,待得宿麦收获,翻田整地,以水灌之,将禾稻规律的插播至水田之中。”
“阿楚的意思是……种禾稻之时,不必以稻谷撒播?”
“是。”
庞山民随后点点头,“此法若成,天下再无饥馑之忧。”
想到这里,他又问,“如今居士在何处?”
“不知,云游四方去了。”黄月英摇摇头。
一旁,黄承彦与蔡氏却是愣了愣,难道……阿楚这些本事,真是那位居士教的?
黄承彦一年时间有很大一部分都在外头访友,所以……他不知道黄月英与何人接触过。
而蔡氏,虽居于家中,也不会时时都拘着黄月英不让她出门,甚至……自黄月英风寒好后,压根就没拘束过她,难道……是风寒之后遇见的居士?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所想。
“此阿楚之幸,万民之幸,大汉之幸。”庞山民感叹。
……
是夜。
黄月英回到自己房中,才感叹,自己是真的不能小觑天下人。
庞山民虽看着老实,但其实并不愚笨,只是他不愿意用心眼儿罢了。
历史上对庞山民的记载寥寥无几,可他却是这时代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人。
今日,她已仁善为名,躲避了很多实际问题,比方说……若真能行天下之仁善时,她该居于何位?再比方说,届时还有汉室吗?
想到这里,她也真的觉得,仁善这个名头……是真的好用啊。
难怪,有人用了一辈子。
若真见到此人,她也要看看,是真是假。
……
而另一个房间内,黄承彦与蔡氏却也没有这么早睡着。
“夫人,阿楚是何时遇见的种花居士?”
“不知。”蔡氏摇头,“自她风寒痊愈,她便日日都往外跑。”
“琮儿可跟着?”
“自然,对了,问琮儿如何?”蔡氏点头。
“他不会说的。”黄承彦摇头,“怕是那位居士早有交代,可惜了,无法与这般人物结交啊。”
“是啊。”
……
至于庞山民,洗漱后睡得香甜,劳碌奔波好些天,今天更是忙了一整天,晚上还难得的废了一堆心思,他已经是没有什么精力了。
一旁的诸葛氏,在黑暗中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黄月英的早慧,让她心惊,可……黄月英与自己夫君的那段争辩,却让她难以入眠。
她自小,也学四书五经啊,亦知孔孟之道……可所有人也都告诉她,她该成家了,相夫教子才是她这一辈子的归宿。
但她觉得,黄月英说得对啊,行仁善之事,难道还分男女吗?
想到这里,她又不自觉的笑笑,心头不由的又想起了黄月英,虽说看似离经叛道,却是一步一步都在寻着她自己的道啊。
黄月英才十三岁啊。
而她诸葛芮,却已二十有余,虚长了这许多年岁啊。
天下间,竟有这般女子……
……
次日一早。
黄月英洗漱好,穿上练武服,便往护卫队而去。
自护卫队成立起,她就有要一起锻炼身体的心思,总不能因为身体素质拖后腿啊!
此事,提早也和甘宁说过,甘宁答应,却不以为然。
在甘宁看来,她这小身板,还真是没什么练习的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