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行以往对于靛姬的年龄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认知，毕竟人类是感官动物，靛姬这副青春靓丽美少女的样子也的确颇具欺骗性。可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姑娘便十分清晰地意识到，这位靛蓝的死神其实已经是“老一辈人”了。

“小兔崽子你想试探我的实力等级没有问题，但是记得别在外面乱问。梦幻界拒绝公布魔法少女的个人实力是为了保护她们，毕竟某些堕鬼有着狡诈恶毒的智慧，它们具备收集信息的能力，你不久前还体验过，应该能明白这点。

“除此之外，还有某些魔法少女的个人魔法需要外界普遍认知影响，某个极端例子甚至完全只靠虚张声势，人们认为她有什么水准的实力她就拥有什么等级的强度，对这种特例来说，真实便是毒药，那构筑于谎言之上的力量却能够拯救更多无辜者的生命，那么我们当然应该维持这个弥天大谎。

“所以我不建议你询问除我以外任意一位魔法少女的实力等级，毕竟仙女教母的魔法若是被破，那么灰姑娘的荣光也会当场散尽，那可就不灵了。”

陈雨行能够理解靛姬的话语，只是不太明白她的选择。

“可是这样的话，这件事不应该彻底守口如瓶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而且归根究底，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小丫头，你当现界有多少魔法少女？你连指向目标都找不到，一家之言更是不可能撼动舆论——梦幻界可是有专业水军24小时蹲守网络的，那帮妖精又闲又爱凑热闹，告诉你也无所谓。况且如果你最后决定成为魔法少女，你就会是我的接班人，现在这年头主动成为魔法少女的小傻子可不好找了，我的人脉关系你同样要继承过去。”

“啊？！”

陈雨行又惊又喜，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晕乎乎的，但还是不忘给自己争辩两句。

“我也不是想当魔法少女，我只是为了获得力量保护老爹。”

这是个孝顺又合理的原因，但靛姬却没有表现出赞许与感动。

“少跟我拿你爹说事，我就问你，如果你有阻止行凶的能力，你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袭击而不拔刀相助吗？”

“可是有能力阻止还袖手旁观的话，那我不就成帮凶了吗？”

小姑娘疑惑地望向靛姬，仿佛她说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怪话。靛蓝的死神对这反应早有所料，她不禁略微驻足，暴躁地用脚掌啪啪拍地，这份怒火并不针对陈雨行，却还是让少女心虚地低下头去。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靛姬焦躁又恼火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让陈雨行的头更低了一些。她在心中觉得这非常奇怪，因为帮助他人是毋庸置疑的好事与善行，即便存在风险，她也做好了自己应对的准备，可这些在靛姬面前都毫无作用，向靛蓝的死神承认她在冒险令少女莫名异常心虚。

幸好作为魔法少女前辈，靛姬也能理解陈雨行的心情。她最后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纠结其中的危险。

“唉，不懂得趋利避害的臭小鬼，也不知道你这性格究竟像谁……算了。”

靛姬摇摇头，没有试图劝说陈雨行放弃，而是生硬地转折话题。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秘密，当然是因为老子当初就是被抓去帮她刷战绩的小代之一，没办法，谁让我每个月多领五百块呢。”

“五百块？”

“蚁群行者的补贴，算是黄粱枕给的精英认证，优点是可以拿来装【哔】，缺点是要是有什么脏活累活疑难杂症蚂蚁人会优先想到你，而你因为拿了这五百块所以拿人手软，心头过意不去，比普通的魔法少女要多加些班。要是将来蚂蚁人忽悠你当蚁群行者，记得千万不要答应，咱不差那五百块。”

陈雨行目光诡异地看着靛姬，心中越发相信语言屏蔽系统是为她量身打造。不知道这能否算是久病成良医，靛姬竟然在粗俗词汇被屏蔽的同时还能利用它达成目的，实属高手。

不像陈雨行赶来时那样全力奔跑，两位魔法少女只是在随性漫步，移动速度也就和常人相差无几。就算靛姬走起路来总是大步流星，她也得照顾绛铃而稍稍放慢步伐，毕竟身高导致的步距差异是没法抹除的，靛姬不算头顶竖发身高174公分，比陈雨行高了九厘米。

既然没法那么快地抵达目的地，她们自然就会说些什么来打发时间，陈雨行能够提取关键信息，辨认重要程度，她马上便意识到这并非闲聊。

“虽然我自己更习惯用求道者一系的分级称呼，不过我其实也更支持用花朵的那一套，那个毕竟更具备实用性。就比如说你这小兔崽子，虽然名义上是生根阶，但毕竟还没真正生根，想要进入幻梦镜就只能用麻烦且过时的覆膜技术，没办法直接魔力同调。”

陈雨行眨眨眼。

“附魔技术？奇幻小说里的那种武器附魔？”

“不，覆膜，覆盖的那个覆，手机贴膜的那个膜，这是幻梦镜刚刚出现时，令非施展者能够进入的笨方法，很快就被魔力同调技术取代了。不过有些人的魔力特性过于激昂强烈，难以同调，比如说老子我，所以后来也有好心人为我们研发了专门进出幻梦镜的通用魔法。

“这魔法的发明者没有给它起名，魔法少女们不喜欢越殂代疱或是强占他人功劳，这个法术便至今也没有‘某某的某某某某’这种官方名称。它消耗非常低，用经典桌游的规则来说只能算作零环戏法，称得上经济适用，哪怕魔力特性没有强烈到难以同条，不想动脑子的懒狗们也纷纷学了这个魔法，导致它普及率非常高，根据其功效，我们通常称它为‘兔子洞’。”

陈雨行的脑筋转得很快，立刻就明白了这名字从何而来。

“《爱丽丝梦游仙境》？”

靛姬拍拍她的小脑瓜以作赞许，笑着回应道：

“没错，这名字来源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哔】他【哔】的【哔】日的EA……不，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只是老游戏粉丝的怒火，别在意。”

明明之前还在对陈雨行的聪慧感到满意，下一秒却突然变得神色阴沉，就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本书牵扯到了什么令她有极大不满与愤懑的事情，可惜靛姬不愿详谈。

“顺便一提，你之前使用的覆膜技术深入训练的话，就能变成格斗系魔法少女最喜欢使用的‘魔力铠甲’，但那是‘魔力铠甲’而非‘魔力动力甲’，只能强化躯体，没法增加出力。想要增加出力，还是得和‘经络’扯上联系。”

这下陈雨行的确有些吃惊了。

“经络？这中医理论里的东西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还和魔力有关？”

“不，只是借用了这个称呼，正因为这玩意根本没法证实存在，所以我们才会把它拿来和魔力沾边，毕竟魔力也是这种唯心的东西。官方对这东西的称呼是‘魔力根须’，你要乐意甚至可以叫它‘魔术回路’，反正大家都听得懂。

“当一名人类凝聚心之种，变身为魔力使用者后，他想要继续变强，最首要的就是令心之种‘生根’，在体内生长出虚幻的经络。

“它们以心之种的所在即心脏为核心向四面八方蔓延，既像真正的血管一样是魔力的通道，能让魔力运输成为铭刻在身体中的本能而无需次次都凭意识调动，又是依靠魔力作为能量驱动的无形‘肌肉’。

“尽管专门把生根阶列为一阶，不过只要有心，魔法少女无论在什么阶段都能继续用精神意念催化心之种生根，把首个等级命名为‘生根阶’是因为这个阶段只能生根也最方便生根而已。

“经络数量直接与魔法少女的身体素质成正比，魔力根须生长越多的魔法少女，在近战中就越具有优势，将魔力调动到身体表面的速度也就越快。

“虽说不是所有魔法少女都必须拥有大量经络，那种离经叛道的远程炮台型‘法师’就不用积攒经络，只要扎根到让心之种足以发芽的最低限度就够了，可这玩意归根究底还是越多越好，至少别人不知道，你将来肯定是要近战的，多长些经络不会吃亏。”

绛铃迷茫地眨眨眼。

“啊？为什么我将来就一定要近战了啊？我也不是很想近身殴打那些丑东西的……”

这发言反倒令靛姬皱起眉头，愤怒地开始和她吹胡子瞪眼。

“啊？！魔法少女不刀枪剑戟拳拳到肉，那让什么去和堕鬼刀枪剑戟拳拳到肉啊？他【哔】的警察和士兵吗？别开玩笑了，小鬼，那可不是普通人能够硬碰硬击杀的对手，必须是我们魔法少女，只有我们魔法少女才行！

“况且你都提前拿到了理论上要到发芽阶才能获取的魔法兵装，你的魔法兵装可是一把剑！我不否认剑柄上的那颗银铃或许是某种法器象征，但那是把剑的事实不会改变，你渴望着斩杀堕鬼，魔法兵装是不会骗人的，那是从你心中生长而出的叶芽，凝聚着你内心最强烈的渴望——我倒是不知道你有那么憎恨堕鬼。”

说到最后，靛姬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魔力衣装也能展露出魔法少女的能力倾向，比如说我。”

靛姬抬起双手，对着绛铃反复展示手心手背。小姑娘不明就里地看了一会，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地试探着问道：

“呃……你做美甲了？”

靛姬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起来简直是气急攻心。

“看我的手套！我左手佩戴着全覆式手套，右手则没有手套，这是因为我是均衡型魔法少女，施法能力与近战能力两手抓两手都硬。

“通常来说，除非是荼娥或黎侠那样喜欢徒手殴打敌人的魔法少女，否则通称‘骑士’的近战型魔法少女手掌大多赤裸，或者至少佩戴露出五指的半指手套，这是为了更好地抓持武器；通称‘女巫’的法师型魔法少女往往佩戴全覆式手套用以保护手掌；我这样的均衡型则双手各不相同，这在实用性以外主要还是某种象征意味。”

陈雨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的象征意味和靛姬一样，左手佩戴着全覆式手套，是“女巫”，右手佩戴着极长的半指丝绸手套或者说袖套，是“骑士”，她也是一位均衡型的魔法少女。

这倒也没错，毕竟我的施法能力和近战能力都是均衡的“不行”。

陈雨行甚至极有幽默感地在心中想到。

许是误会了少女沉默的原因，靛姬连忙补充道：

“别担心，魔法少女的形象也并非一成不变，随着你的成长、心境的转化与能力倾向的好难哦按，变身后的外貌与装备也会有所变化。就比如说我，我以前鬓角发尾都不是白色，虹膜也并非绯红，让我眼眸变红的那场相会还挺有名的，直到现在也在小姬佬群体中作为一个百合浪漫故事口口相传……

“尽管魔法少女的基底形象难以动摇，可细节方面依旧能被改变，所以想要让变身后形象随你心意，就好好磨练自己吧，就我所知，这居然是不少魔法少女变强的动力。”

陈雨行没有解释自己刚刚为何发呆，她不想让靛姬觉得自己是个自怨自艾的小姑娘，也很喜欢靛姬对她的这份关心，便向着靛姬回以亲昵的笑容。

“好的，我记住了。等等，你为什么漏过了均衡型的代称？总不会没有吧，那是什么？”

靛姬面无表情：“是‘勇者’。”

少女左手扶着右手手肘，右手拇指食指呈八字形托住弧线精致优美的下颌，疑惑地皱起眉头。

“听起来和另外两个称呼不是同一种规格，赞美的意味太强了点吧？”

“当然需要赞美，赞美她们的勇气。因为均衡型魔法少女要么是我这样同级无敌越级能打，施法能力超过女巫，格斗技巧更胜骑士的水库号，要么是施法施法不行，近战近战拉胯的吸管号。

“均衡型魔法少女归根结底还是和强度挂钩，不像骑士和女巫那样拥有特化的功能性。够强就是全能超人，一般强便是补位万金油，不算强则是垃圾杂鱼废物点心，而废物魔法少女的下场通常是变成死物。

“这条路不成功便成仁，要成功也得付出更在他人之上的努力，只有满腔勇气的愣头青或自以为是的傻子才会这么选。你可以试着走下去，但在此路不通的时候也别忘了及时转进，我相信无论是哪条路，你都能成为强大且优秀的魔法少女。”

靛姬脸上绽开满溢着信任的灿烂笑容。

“毕竟你可是我的接班人。”

那太阳般的笑脸晃得陈雨行目眩神迷，她花了点时间才收拾起心情，开口问道：

“那，你有付出更在她人之上的努力吗？”

“我不知道，我是那种生来就适合做魔法少女的，能从铲除妖魔与罪恶中收获快乐的人。对我来说，能让我合情合理地秉持着正义之名去砍杀些什么就已经是最美好的事情了，这为我带来的名利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添头，战友间的亲情与和绯伶的爱情除外。

“所以确切来说，我没有自己‘努力’过的记忆，往往只是任由怒火驱使，全身心地沉浸在厮杀的快乐中，等到将目之所及的全部堕鬼屠戮一空后，回过神来时间便过去很久，满地碎尸断臂，自己累到脱力，得靠荼娥搀扶着才能回到家里倒头就睡，醒来之后实力又有提升，然后便是又一次循环，与其说感到时光飞逝，反倒更有种山中不知年岁的感觉。

“因为这种比堕鬼还要疯魔的行径，在我还没到官方登记，上报魔法少女名称的时候，有许多人称呼我为‘沉浸骑士’，即‘沉浸于杀戮中的骑士’，他们坚定地相信我是专司近战的‘骑士’，左手上的手套只是为了用来殴打堕鬼。虽然这也不能算错，但我只是更喜欢亲手砍杀敌人的感觉，施法能力也相当卓越。”

说到这里，靛姬怀念又无奈地深深叹息。

“可惜那种爽快的杀戮体验自从噩梦之年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所以你问我有没有付出过努力的话，我的答案是‘没有’。”

靛蓝的死神露出了和先前那温暖笑容截然不同的，残酷又嗜血的险恶狞笑。

“只是在享受快乐，怎么能被称作‘努力’呢？”

靛姬的过往没有什么影像记录，也可能是因为战况过于骇人，所以有关部门封存了影像记录，无论如何陈雨行都没有看到过她的丰功伟绩。即便如此，少女也能知道对方并未撒谎，她恍惚间甚至能从那双绯红眼眸中看到当年的尸山血海，从靛姬身上闻到漆黑血液的浓郁焦臭，听见众多堕鬼临死前高低起伏的凄惨哀嚎。

但这终究只是语言带来的强烈的印象，一道突兀的幻视罢了。

陈雨行晃晃脑袋，让这些幻觉消散，她认真地望向那双猩红眼眸，倒是有些不同的意见。

“我觉得可以，享受快乐为什么就不能被称作‘努力’呢？努力又不是只能和痛苦的事情产生关联，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件事情里，这已经是最高程度的努力了吧？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努力而已。”

她拍拍靛姬的后背，对这位前辈也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怪不得你这么强，但我将来也不会输的！”

少女的笑容消解了死神那险恶狞笑中的戾气，让她的表情重新柔和下来。

“好，我相信你。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先给我好好打打基础吧！你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