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生原先就想过,人会因为未知,所以对鬼这种存在感到害怕,感到畏惧。
那么既然如此,鬼会害怕鬼吗?
那么今天他见到了,也知道了答案。
会的。
鬼会因为死亡,从而害怕鬼。
人死之后,还能有那么一丝化鬼的机会,或者说投胎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兴许千百年后,自己的轮回转世身修成登峰造极境,还能觉醒前世记忆,如此一来,死也就不算死了。
但鬼就不一样了。
鬼一旦再度身死,那就是灰飞烟灭。
什么转世投胎,重新再来,统统都没有。
所以此刻眼前的这女鬼,在见识到杀不死的吕南容之后,才会如此恐惧。
得到答案之后的徐长生也就没了玩弄的心思。
直接收起了镜中花。
女鬼眼中逐渐露出真相。
吕南容毫发无伤的站在身旁不远处,面色复杂。
而她则是被一条灵宝级别的长绳牢牢捆住,丹田气海内更是如一潭死水。
很明显。
她落网了。
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境罢了。
吕南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以及无尽的痛苦和悲戚。
“是你!”
“所以在骆家庄,死的那个鬼,其实才是我的小师妹?”
女鬼讥笑道:“不愧是仙门弟子,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难不成你以为那个对你冷冷淡淡的小师妹,会因为那点小事,就对你投怀送抱?”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吕南容显然是难以接受,他右手泛起光泽,眼看着就要拍出,直接打碎眼前这“小师妹”的天灵盖。
可手到头边,又硬生生止住。
看着“小师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他下不去手。
但转眼,女鬼又收起这副姿态,讥笑道:“就你这德行,还修仙?回去抱着你娘喝奶去吧!”
还在吃着最后一颗红薯的徐长生都看不下去了。
反手摸出一张阴神级别的高阶符箓,直接捏碎。
攻伐符箓,还是其间的上品,不伤肉体,杀人灵魂。
一阵罡风吹过。
藏匿于肉体之中的女鬼直接身死,小师妹的尸体也是失去了生气,直接僵硬地倒地。
吕南容后知后觉,急忙伸手将其搂住。
但尸体早已冰冷,甚至很快就在表面出现了尸斑。
徐长生恰巧吃完了最后一口红薯,拍了拍手起身,“你师妹早就死了,伤心也没用……”
说完他不知想起什么,苦笑道:“伤心也没用,没用也伤心。”
“行了,早些回山门去吧。”
徐长生说完随意地摆了摆手,又看了眼那两個缩在墙角的野修。
稍加思量,便是神识侵入了女鬼的芥子物,扫过之后,将仙家钱一分为二,赠与了这两名野修。
又将里边的一门名叫“切山之术”的术法,给了他俩。
至于别的,则是丢给了还在伤心的吕南容。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两名野修正欲磕头道谢。
徐长生却抬手将他们制止,笑道:“你们既然这么钦佩徐长生,难不成就没听过,他向来不喜欢别人下跪的事?”
“这……”
两名野修相顾起身,“还未请教前辈大名。”
以他们兄弟俩的手段和实力,再加上如今的这些白得的钱财,以及一部攻伐术法。
他们相信,不出几年,他们兄弟二人就能在附近几县之地称霸。
甚至还有机会一窥胎息境的风采。
什么是机缘,这就是机缘!
徐长生已是向着门口走去,“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眼看着他就要离去,吕南容终于清醒过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忙问道:“前辈,你要去哪?”
徐长生这才回头看着这个面容还有些稚嫩的男子,满是沟壑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去做你口中的那个徐长生所做的事吧。”
“什么事?”
吕南容呆呆的问道。
徐长生脸上的笑容愈甚,“以我手中三尺剑,平尽天下不平事。”
“可你手上没有剑啊。”
吕南容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就够了。”
说罢,天地之间雷声炸响,徐长生的身形也是瞬间消失。
破败的山神庙内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那两个野修才开始交谈。
“哥,你说那位前辈,有没有可能就是徐长生啊……”
另一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俩还在吵闹,吕南容却是收起了小师妹的尸体,失魂落魄的朝着门外走去。
那两人忙问道:“吕兄,你这是去哪?”
吕南容头也不回地说道:“去找我的小师妹。”
……
漆黑的夜幕中。
一道金色剑光接连闪烁两次,便是冲出了雨幕,等到其再次出现时,已是变成了一个坐在酒葫芦上晃晃悠悠的老头。
其往东而去。
徐长生此行的地点,不是别的,正是迁安镇。
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明明就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会给自己这么多的缘法?
这缘法拿的烫手啊。
而且最开始还在地底的时候,命数【预吉凶】是给自己示警过的。
这迁安镇里边是有危险,但自己全程下来,别说危险,就算气都没喘一口。
毕竟斩杀两个没有意识的胎息巅峰的木雕,以及一个凡人。
对徐长生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压力。
所以说这迁安镇的事……肯定有自己没有摸清的一部分。
自己剩余的那100缕蓝色缘法,多半还是要落到这迁安镇头上。
从这返回迁安镇也还要半天时间,徐长生便趁机给段全才传讯,想问问他此行如何。
反正出门前,他给了6张剑符,目前还剩3张。
眼看着也就要回去了,不用白不用。
天色方明。
赶路一夜的徐长生再度回到了这迁安镇附近,和先前一般,他没有只身前往,而是先放出了好些纸人。
纸人化作手指般大小,窸窸窣窣。
很快便是来到了迁安镇。
徐长生透过众多纸人的视野,也是见到了他从未想过的画面。
原本经历了木雕一事,死的几近没有的迁安镇百姓,此刻又好似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许多。
一个个都好似正常人一般生活着,也在维持着迁安镇的运转。
有古怪。
果然有古怪。
而且还不小。
暂且没有发现那个木雕戏子的踪迹,徐长生便大胆的催使着纸人走进了这个镇子。
人群三三两两,并不多,但的的确确要比前晚上多。
说明死的人,都出来了。
纸人穿街过巷,很快便来到了徐长生此行的目的地。
见到木雕的那个院落。
院子修的并不整齐,东西摆放的也颇为杂乱,还是清晨,屋子门口能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晾晒的衣物。
纸人打量了她几眼,确定她是个人,便进屋了。
里屋有个五短身材的男子,神态木讷,好似失了魂一般的坐着,哪怕见到了纸人,也并未出身。
纸人将其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并未发现木雕的踪迹。
不仅如此,其余搜寻镇子的纸人,也没察觉到木雕的踪迹。
而且纸人还趁机发现了前天晚上的那个老妪,那个守在门口和徐长生对话,回去之后撕下整张人皮的老妪,此刻也如常人一般坐在院子门口唠嗑。
徐长生依旧藏在地底,感受着死而复生的镇子的气息。
他现在终于觉得。
那些缘法不烫手了。
甚至还觉得,那些缘法给的有些少了。
这镇子的事情,或许不小。
所以他决定,等了二师兄的回复在行动。
不是怕死,而是为了稳健。
幸运的是,段全才不止在男女之间那点事上精通,其真正的精通的,还是在测算一道。
到底还是没有辜负宫主裴观的教导,也没辜负了自己“二师兄”的名号。
不消多久,剑符便带信而返。
段全才告诉徐长生,这迁安镇不同于别处,其破局的关键,是在那个叫做杜九的少年身上。
至于具体如何破局,还需要多加测算,只是如此一来,二师兄段全才损耗会颇大,所以他也就没再测算了。
这事也就交给徐长生自己去琢磨。
除此之外,段全才还通过测算隐隐得知,此处不宜结仇。
若是可以,最好还是结个善缘。
这是他通过测算,隐隐得出来的最好的结果。
徐长生默默记下,便销毁了剑符。
木雕戏子暂未出现,所以他在这迁安镇的几个高处都留有纸人,此刻他通过纸人的视野居高临下俯视而去。
和先前不一样的是,此刻他总觉得这迁安镇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连二师兄都说要结的善缘,到底是什么善缘呢?”
徐长生目光幽幽,确定再没察觉到木雕戏子的踪迹,他便洒出纸人,开始去寻找杜九。
不到盏茶时间,纸人便已找到。
此刻的他正和几个少年孩童,守在镇子东边。
“你们说,杨老头今天会不会饿死?”
杜九朝身边的几个少年问话,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殊不知在他身旁不远处,有个纸人也在默默地听着。
“差不多了,他一大把年纪,又三四天没吃东西了。”
一个小孩有些畏惧,但又有些跃跃欲试。
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又说道:“要不我们还是给他送点吃的吧,别真让他饿死了。”
杜九闻言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压低了嗓音说道:“你咋这么没用呢!不敢杀人也就算了,竟然连看着人死都不敢。”
“你们这样,以后我还怎么让你们跟着我干大事!”
说罢,杜九怒气冲冲地转头就走,只是没走多远,他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听清楚了,谁都不准给他吃的,要是被我发现了,就去死!”
几个半大的少年打了个寒颤,显然是十分畏惧杜九。
徐长生始终暗中看着,这杜九已经不能用皮来形容了,他身上有着好些大人都没有的恶。
不正常。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成长曲线,以这杜九父母双全的家庭,和他如今的年龄,他怎么都不会成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徐长生用纸人悄悄跟上了他。
杜九看着丝毫没有察觉,他就如往常一样,看见路边的野花就是一脚,看见别人家养的走地鸡,也是捡起石头来扔。
最后惹来百姓的唾骂,他也不畏惧,甚至双手叉腰,骂的比他们还要凶狠。
徐长生全程未出一言,就这么跟着杜九回到了他的家中。
出奇的是,杜九竟然很怕他母亲。
在外边重拳出击的他,在杜母面前,竟然变得唯唯诺诺。
……
便宜师父没再催着自己回山,徐长生也不着急。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便一直守在这地底,用纸人看着这杜九的所作所为。
起先看到杜九作恶,徐长生还有些愤怒。
到后来甚至有些麻木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做的一些事情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
至于出手镇杀杜九,帮助百姓……一群能死而复生的人,徐长生也不知道这镇子里的百姓到底是什么东西。
直到八天后的下午。
正在地底旁观的徐长生忽地就集中了精神。
这些天他除了盯着迁安镇,也还在几条进镇的大道上,安置了几个纸人。
而此刻,他忽地在镇子东边的道路上,发现有一个人凭空出现。
木雕戏子。
此刻的他背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边走边擦汗。
而在另一边。
杜九也结束了他和几个小伙伴的集会,开始朝着镇子走去。
徐长生估摸了一下他和那个木雕戏子之间的路线,不出意外的话,他俩会在进镇之前相遇。
徐长生顿时提起了万分精神。
附近的纸人尽皆赶了过来,也不知为何,那两个藏在箱子里的胎息巅峰的木雕,竟然没有苏醒。
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到徐长生纸人的到来。
戏子和杜九相遇了。
杜九起先是和戏子发生了争执,又被戏子悄然化解,最后戏子赠与了杜九一枚铜板。
就当杜九准备带着这戏子返回杜家的时候,徐长生突兀出现在了他俩前头。
拦住去路。
“你是哪来的东西?”
杜九毫不含糊的大骂道。
戏子则原地开始放下了木箱,可正当他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柄飞剑悬浮。
“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鲍民。”
“第二个问题,这镇子到底有什么古怪?”
鲍民一头雾水。
徐长生没再迟疑,直接右手往前一推,飞剑刺穿了他的眉心。
鲍民身死。
本来应该先杀杜九的,可徐长生既知他是关键,也不敢随意动手。
可就在他杀了鲍民之际,再一回头,却见杜九又捏碎了手上的铜板。
“你是在找我?”
一道温醇的嗓音突兀地在这迁安镇上空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