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生跟着宋薪落到山顶院落的空地里边,刚一落地,便有一个书生装扮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其一身修为竟然也是胎息初期。
如此看来,这宋家在这美姑县,不,甚至可能在附近几县之地都享有名声。
徐长生回想着自己当时在郭北县的时候,一个胎息就敢称尊。
如今这宋家还不止一個胎息境。
也难怪其能占据这仙家宝山,灵气汇聚之地了。
“爹。”
“嗯。”
见到他,宋薪态度明显冷淡了些,点点头,再看向徐长生时,却又是面带笑意,“这是我的好友,你喊他一句胡叔便是了。”
宋芝田作揖,喊了句胡叔。
徐长生看着这比自己估计要大上几轮的男子喊自己叔,也是感觉颇为奇妙。
但依旧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是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仙家酒酿。
这是他先前在临安时购置的,价格也不是很贵,左右不过几枚白水钱。
此刻拿来送礼却正是合适。
“胡兄这是何意,上门还带什么礼。”
宋薪眉头一皱,显然是不喜这作风。
徐长生却是将其强硬地塞到了宋芝田手里,随即笑道:“初次登门,该有的礼仪还是要的,宋兄若是能喝,待会午饭时直接喝了便是。”
宋薪这才脸色缓和,只是又佯装板起脸,“江湖人士,哪有不能喝的道理。”
宋芝田这才抱着酒水离去,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但徐长生却感觉到了他们父子之间微妙的情绪。
小鬼带着茵茵四处打量。
得了宋薪的首肯后,更是在这山顶庭院之中闲逛。
宋薪也是交友广泛,天南地北都有,因而也都听了各处异闻,加之徐长生上下两辈子见识也不少。
两人天南海北的聊。
其中多是宋薪将自己年少时是如何纵横几县之地,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最后才剿灭了一伙妖邪,夺回这灵山,落户这美姑县。
转眼便是到了午间,最后还是宋薪的儿媳过来喊着开宴了。
她只一过来,徐长生便隐隐猜到了宋薪为何和宋芝田有些间隙了。
因为他这儿媳不是人,而是一只狐仙。
而他这儿媳一见着徐长生,便是眼前一亮。
见其模样,徐长生便知晓是自己【狐族之友】的命数起作用了。
许是有着她在场,宋薪也没再多言,只是跟着来到大厅,发现里头早已坐满了宾客,满汉全席。
宋薪的脸色愈发难看,直接便是跟徐长生说道:“走,胡兄,咱们去吃点别的去,铜锅涮肉哈哈,吃过没?”
这世界的铜锅涮肉便是徐长生上辈子吃过的火锅,只是缺了蘸料。
他在金华府的时候,也偶有和二师兄段全才一块去吃。
“这怎么没吃过,走走走,深秋这天气,最适合涮肉了。”
徐长生也不喜这人多的地方吃饭,尴尬。
随后两人便是来到了一处竹楼上边,宋薪唤了厨房婢女伺候,很快便是架起了一口铜锅,以及堆叠着的大盘小盘。
徐长生再度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酒酿,这次宋薪看了眼,也就没说什么了。
小鬼没有过来。
两人推杯换盏,大口吃肉,很快也将话题扯开了。
宋薪更是直言,“我倒不是说不喜这儿媳的身份,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老夫也不在意这么多。”
徐长生吞下一块牛肉,又起身给宋薪倒满了酒。
“老夫气的是当年给他找了个加入法华观的机会,他竟然不要,说什么要留在老夫身边?”
“我呸!老子如今也还正值壮年,哪用得着他照顾?一个个的这点上进心都没有。”
“真真是气煞老夫也!”
宋薪说着很是愤怒,端起酒盏便是一饮而尽。
徐长生察觉到什么,微微侧目,便是看见宋芝田抱着早上的那壶酒水过来了。
背后还跟着小鬼和茵茵。
宋薪不再说话。
宋芝田便把酒水放在桌面上,又朝徐长生歉笑道:“招待不周,还请胡叔海涵了。”
“假惺惺的做什么,还不快滚。”
宋薪吐着酒气骂道。
宋芝田自然告退,随后再没吃多久,宋薪便打着酒嗝,满身酒气地往桌上一趴,再无动静。
徐长生酒足饭饱,也是起身,这竹楼是整座山的最高处,俯视能看到整座山头的全貌。
宋薪一醉,在楼下等着的宋芝田就上来了。
他先是询问了徐长生还要不要吃,得了回答之后才让婢女收拾好了餐桌,他则背着宋薪离去。
等到他再过来时,徐长生也散去了自身酒气。
宋芝田便上了茶水瓜果,喊了徐长生落座。
“今天这事,让胡叔为难了。”
宋芝田歉笑着说道。
“不妨事,只是你爹他……”
刚刚在喝酒时,徐长生便感觉到了宋薪有那么一丝不对劲,因为他总将早上说过的话,来回讲。
宋芝田颔首,喟然道:“昨天是我娘的祭日,胡叔遇见的,是我爹刚好从我娘的墓地回来。”
“我爹脑袋的伤势,也就是在我娘走的时候留下的。”
“自我娘走之后,我爹就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宋芝田说着便长叹了口气,“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当年,而且也找仙师看了,说他这病,治不好,而且最好还是不要再饮酒了。”
“平日里我和芊儿都是不让他喝酒的,也就是每年的今天,才让他喝点。”
徐长生也是没想到,竟是自己猜错了。
而且错的还挺离谱。
很和睦的一家。
徐长生摩挲着腰间的酒壶,便是摘下喝了一口,随即才说道:“看到你们,才总觉得这世道不算坏。”
“胡叔喝多了。”
宋芝田微微笑道。
随即那狐女也端着醒酒汤上来了,宋芝田便主动介绍道:“这是拙荆,涂山芊芊。”
狐女只是凝气巅峰,但见了徐长生也没多少畏惧,反而径直问道:“胡叔真不是我狐族中人?”
徐长生失笑道:“真不是,只是和狐族也算有缘吧,结交了不少狐族好友。”
“难怪我一见到胡叔便觉得亲切。”
涂山芊芊说着便是坐到了宋芝田身边,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小声道:“刚我让山儿去公公那了。”
“嗯。”
看着别人岁月静好,徐长生也是眯眼看着山下逐渐弥漫起来的雾气。
身上酒气消歇,小鬼也来到了他身边。
宋芝田这才猛地起身看向山下,沉声道:“胡叔,还请稍待片刻。”
“无妨,贤侄且去忙吧。”
说罢宋芝田更是直接施展了遁术,从这竹楼消失。
涂山芊芊没走,只是担忧的看向山下。
徐长生虽算不上见多识广,但也是颇有见闻,观这模样,便是问道:“有人要抢你们这宝山?”
涂山芊芊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当年公公婆婆还没事的时候,我们宋家占据了这宝山也没人敢有怨言。”
“如今婆婆故去,公公又不复当年,单靠我和芝田,难免惹人觊觎。”
“对方是谁呢?”
徐长生摩挲着腰间的酒壶,哪怕直到现在,他依旧不敢把狐狸赠与的那养剑葫光明正大的拿出。
涂山芊芊并未隐瞒,“在我们美姑县和梨花县的交界处,有一鬼山。那鬼山的山主,乃是一阴神境的鬼物,其下还有十名胎息境的鬼修。”
“看中我们宋家这山的,便是那十名胎息境中的一个胎息后期的鬼修。”
“早在去年他便提起了这事,但公公一直不愿搬迁,说他除魔卫道大半辈子,到老了岂能被一只鬼物逼迫……芝田也是这意思。”
“其实今天胡叔看到的那些宾客,都是我们喊来撑场子的。”
说着涂山芊芊便是冷笑一声。
“到底还是公公说的没错,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中有远亲。
当年宋家辉煌的时候,一个个跪着求着登门拜访,如今宋家有事找他们,却是连脸都不露,只是派个子侄辈过来吃喝。”
发泄完自己心中的想法,涂山芊芊便是长舒了口气,也是反应过来,歉笑道:“看胡叔亲切,便难免多说了些。”
“无妨。”
徐长生眯眼看着逐渐弥漫上山的雾气。
耳中鬼轻轻戳了戳徐生。
茵茵也是凑到了徐长生身边,只是还没他腿高。
随即山下便是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宋大仙人,准备的如何啊?看你们这好像是要本王亲自动手帮你们搬家了啊。”
声音不大,但却随着雾气,传遍了整个山头。
离着远了些,加上宋芝田也未高声言语,因而徐长生也未听清,但这却根本难不住耳中鬼。
他传音徐长生道:“宋芝田说他们宋家如今人多,想要搬家也有点困难,要那个鬼王宽限一些时日。”
“呵,宋家小儿,你莫非真以为本鬼王好欺不成?”
“就你也配站在这与本王说话?”
鬼物的声音再度响起,旋即山门外便是有着一道鬼修术法释放,气息肆虐。
随即宋芝田的气息刚刚显露,便直接被压制。
涂山芊芊心急,赶忙施展遁术前去查看。
与此同时。
宋家庭院之中,忽有一人跃起,随即便是响起了宋薪的大喝,“娄滋,当年放了你一条狗命,如今竟反咬起我来了?!”
“哈哈,宋老儿,往事不必再提,本王也给了你们脸面,是你们自己给脸不要脸!”
说罢浓郁的雾气之中,忽有一只鬼爪探出,直直地便将一处庭院压成粉碎。
宋薪竭力去挡,可施展出的抵御术法却在那鬼爪下被撕扯的粉碎。
竟不是一合之敌!
如此一来,更是激起了娄滋的贪欲,他大笑道:“如何?宋老儿,如此看来你是真不行了啊!”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个时辰后搬出这灵山,如若不然,就休怪本王不念当年情分了。”
“要老夫搬家?不如让老夫脑袋搬家!”
宋薪怒不可遏。
山顶竹楼内,徐长生始终默默观察着。
小鬼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徐长生扭头笑道:“怎么?”
“徐生,你帮帮他们吧。”
“哦?小鬼你最近是善念大发啊。”
茵茵抿了抿嘴,她也是这个意思,但她不敢说,只能抓着徐长生的衣摆轻轻晃悠。
小鬼坐在徐长生肩头,唉声叹气道:“也不是什么善念大发吧,只是最近看多了人伦惨剧,现在看到如此和睦的一家,也便不忍心看着他们遭此祸患吧。”
“徐生你是不知道,其实宋老爷子若是肯举家之力,其实是能换来修复伤势的丹丸的,但是他不愿,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没必要了。”
“他是想把晋升的机会留给宋芝田。”
徐长生默默听着小鬼说完,才回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救呢?”
“救的,自然要救。”
说完他又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句,虽然大劫已至,但我也希望人间依旧存有一些美好。
徐长生没有动用飞剑,而是从芥子物中取出了那柄半仙兵游龙。
他随手一抛,早已被其炼化的游龙剑深知主人心意,化作一道深青色剑光,没入了迷雾。
远在山门迷雾之中,刚准备随意一拳破开山门的胎息境鬼物娄滋忽地就止住了。
因为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面前竟然悬了一柄带鞘长剑。
纵使剑未出鞘,他都能感觉到从中传来的那股凌冽的剑气,割的他浑身生疼,他丝毫不怀疑,这剑一旦出鞘,自己连撑一招的实力都没有。
他未动,可仙剑却随之越来越近。
他顿时明白了,有仙人在护着宋家!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当即转身,连狠话都未敢留下一句,径直便走。
而原本还想着死战的宋薪,却忽地发现,娄滋竟然走了……而且走的极为彻底。
让他都有些猝不及防。
“爹,这……”
不止是他,连宋芝田也是一头雾水地过来询问。
宋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虽然心中早已明白他的心意和想法,但话到嘴边,依旧变成了冷淡的话语。
“我还在呢!宋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见宋芝田还有问询的意思,他面不改色地说道:“难道你以为老夫真连半点底牌都没有?”
“呵!别说区区一个娄滋,就算是那乌鬼真人,老夫也不惧!”
乌鬼真人自然就是这娄滋背后的那阴神境的鬼物了。
宋芝田见其上了头,也就连连称是。
唯有涂山芊芊,回头看向山顶的方向,她隐隐有种感觉,那位让自己心生亲近的老人,恐怕没这么简单。
毕竟如果宋薪真的早有底牌的话,为何早没动手?